寒月如钩,万籁俱寂。
深夜,晋王大营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打更的梆子声,一片寂静。
连续的血战和昨日的欢庆,让大多数将士陷入了沉睡。
连胤曦也在酒意和疲惫中酣眠,梦里尽是金銮殿的辉煌。
然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道道低沉的轰鸣声,从北边隐隐传来。
起初很微弱,像是远方的闷雷,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但很快,那声音越来越大,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又像巨兽在咆哮,连大地都开始微微颤抖。
“什么声音?”哨兵惊恐地望向北方。
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地…地龙翻身了?”有人颤声道。
营中站着睡觉的战马突然打着响鼻,开始不安地嘶鸣和刨地。
动物对灾难的本能预感比人类更加敏感。
胤曦被亲卫匆忙叫醒,披衣登上营寨中望楼。
此时,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借着微光,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恐怖景象:
只见北边天地相接之处,一道望不到边的浑浊黄线,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鹿桥驿平原席卷而来!
那轰鸣声正是洪水滔天的怒吼!
“大河…是大河决堤了!”
胤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冰凉,几乎站立不稳,“快!传令!全军向高地撤退!快啊!”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嘶哑。
但,已经太晚了!
洪水速度极快,如同巨大的城墙倒塌,瞬间便冲到了眼前。
浑浊的泥浆裹挟着树木、冰块、甚至牲畜的尸体,以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拍打在晋王联军的营地上!
“轰!”
木质的营寨如同玩具般被冲垮,帐篷被卷走,粮车被掀翻。
无数士兵刚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被冰冷的洪水吞没。
惨叫声、求救声、马匹的悲鸣声,瞬间被洪水的咆哮淹没。
整个晋王大营,顷刻间化为一片汪洋泽国。
士兵们在泥水中挣扎,会水的尚能扑腾几下,不会水的很快便沉了下去。
将领们试图组织抵抗或撤退,但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个人的勇武和军队的纪律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胤曦在亲兵拼死护卫下,狼狈不堪地爬上附近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
他回头望去,只见昨日还旌旗招展、大军云集的营地,已是一片狼藉。
水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尸体和杂物。
幸存的士兵抱着木头、车辕在冰冷的水中沉浮,景象惨不忍睹。
他的精锐大军,他的帝王美梦,在短短片刻间,化为乌有!
巨大的打击让他一口鲜血喷出,几乎昏厥。
而对面的高地上,李金刚正一脸狂热地注视着这一切。
看着晋王联军的覆灭,看着胤曦的狼狈,他脸上露出了残忍而满足的笑容。
虽然他这边也有部分营地被淹,损失不小,但主力得以保全。
代价是巨大的,但结果…似乎正如杨岩所料。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李金刚对身旁同样面色复杂的将领下令,声音冰冷,“待水势稍退,进军京城!”
大河水依旧在奔腾,裹挟着无数冤魂向东流去。
鹿桥驿方圆数十里,尽成泽国。
这场因人祸而起的灾难,造成的死亡难以计数,良田被毁,村庄消失。
李金刚凭借这绝户毒计,赢得了战术上的胜利,却也在自己和大奉军的身上,刻下了永远无法洗刷的罪孽。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天下,引来了无数的震惊、恐惧和诅咒。
中原的局势,因此而彻底改变。
......
直到第二上午,河水的咆哮才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大水过河的一片狼藉和彻骨的寒意。
鹿桥驿一带,昔日厮杀的战场已化为泥泞滩涂。
泥浆里漂浮着旗帜、兵械、粮车和无数肿胀的尸体,景象之惨烈,宛如人间地狱。
李金刚无表情地俯瞰着这片由他一手造成的惨状。
胜利的喜悦早已被一种冰冷的沉重感取代。
大奉士兵正在泥泞中艰难地收拢部队,清点损失,打捞尚未被冲走的物资。
虽然主力得以保存,但这场洪水同样让大奉军付出了代价,部分营盘被淹,粮草辎重损失不小。
一种压抑的气氛在军中弥漫。
无论是多么悍勇的士兵,面对这种天地之威和主帅的冷血,内心都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陛下!”牛德胜浑身湿透,狼狈地前来汇报,“初步清点,我军损失约万人,多为后勤及侧翼部队。”
“但是晋王的联军,十不存一,胤曦本人在亲兵护卫下逃往东北方向,生死不明。”
李金刚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胤曦的死活,而是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并尽快进入京城。
“传令!”
他的声音沙哑而兴奋,“能救的伤员尽量救,抓紧时间打捞可用物资。派斥候紧盯京城动向,尤其是那个顾鼎铭的反应。大军休整一日,明日…兵临京城!”
经此一役,他李金刚的名字将永远与“掘堤屠夫”联系在一起,天下士林百姓必将对他口诛笔伐。
但事已至此,他已没有回头路。
唯有尽快拿下京城,用绝对的权力来压制一切反对声音。
与此同时,侥幸逃生的晋王胤曦,如同丧家之犬,在少数残兵败将的护卫下,向着河北道方向仓皇逃窜。
他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往日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
大河决堤的恐怖景象和十万大军瞬间覆灭的打击,几乎摧毁了他的精神。
他现在只想赶紧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至于争霸天下…
他暂时连想都不敢想了。
......
李金刚挖开大河河堤水淹晋王联军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到了北疆朔州。
赵暮云接到详细战报时,正在与范南、韩忠等人商议开春后巩固防线、发展生产事宜。
当听到李金刚竟悍然掘开黄河,水淹晋王十万大军时,赵暮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在飞狐岭也用水淹之计。
但那淹没的是鞑子,又不是大胤人,不可相提并论。
“疯子!李金刚真是个疯子!”
范南须发皆张,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掘大河!这是断子绝孙的勾当!此獠不除,天理难容!”
韩忠亦是摇头叹息:“十万大胤军人啊…就这么…唉!中原大地,何时才能安宁?”
他不仅为死难者悲伤,更为这毫无底线的乱世感到绝望。
赵暮云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
“李金刚此举,虽赢得了眼前之战,却已失尽天下人心。其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他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中原局势:
“如今晋王势力土崩瓦解,中原力量对比彻底失衡。”
“李金刚虽元气有伤,但携大胜之威,吞并京畿整合中原的可能性极大。我们必须加快步伐了。”
他转向范南和韩忠:“恩师,老韩,原定计划需做调整。”
“第一,夜不收严密监视李金刚入京后的一举一动。”
“第二,加快与陇右的联系,裴伦和唐延海那边,要催促他们尽快打开局面,西域的商路和潜在的盟友,对我们至关重要。”
“第三,加固阴山防线,鞑子右路军虽然败退,但左路军却大胜而归,更加好战的左贤王掌握话语权,来年必然又会大举南下之意。”
“我们要做好同时应对西、北两个方向压力的准备。”
明白!
范南和韩忠拱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