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嘀咕着爬起来,套上件运动外套就往酒店外溜达。
昨晚上那温泉泡得太彻底,骨头缝里的寒意早跑没影了,现在就想呼吸点带着松针味儿的山风。
刚迈出度假村那金光闪闪的大门,嚯,迎头撞上剧情!
我赶忙躲到了一旁,生怕打扰了男女主角。
高糕那小丫头,头发毛躁地炸着,半边脸肿还没全消呢…
死死拽着张明迁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劈了叉似的:
“师父!…师父我错了!我昨天不该冒头给你添乱!我以后一定听话!肯定听话!特别特别乖!真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看西!别…别不要我当徒弟行不行?求你了!我真的想学!”
张明迁那张脸,啧。青紫肿是消了点,勉强能认出来是个人形了,但那个表情…
眼神儿平得跟结了冰的湖面似的,任高糕怎么晃悠,他人站得跟个松木桩子一样,纹丝不动。
“高糕。”
他声音不大,又干又冷:
“跟你冲不冲动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他那只没被拽住的胳膊,慢慢、但是贼有劲儿地把高糕的手给扒拉开了,动作一点儿没犹豫,跟摘掉片树叶子似的。
“我之前…整个人都走岔道了。收你为徒这个念头,就是走岔道时冒出来的一个错误念头。现在回到正路上,就得把这错的东西掰直溜。让你跟着个心思不正、还差点把你命坑没的人,那不叫收徒,那叫害人。”
“之前两次,掌柜的不想让你参加,都是为了你好,即便你是我的徒弟,这种情况也是应该留下的,但是我没有阻拦,我心里虚荣,这是我的问题。我没管你的安危,也没听掌柜的的劝告,还利用了她的心软。”
高糕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张明迁看着她哭得直抽抽,脸上也没啥心疼,就是硬邦邦地又补了一句,那个调调跟他之前讨好卖乖时截然不同,偏偏又带点要命的别扭温柔,听得人心里硌得慌:
“好好回你城里去上学,好好过日子。别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本事、因果啥的。那对现在的你,没什么好。你只是有些天赋,只要远离这些东西,日子还能正常过。”
我抿了抿嘴,心里吐槽了起来。
这张明迁昨晚那一顿排气疗法够劲道啊?
直接把他骨子里那点大少爷的优柔寡断也给揍没了?
正人君子附体啊这是?
就是那温柔听着比刀子还剌耳朵。
得了,大清早看人师徒唱苦情戏,太他妈败兴致。
我二话不说,原地一个180度漂移转身,脚跟生风,直接从酒店另一边那条通往林子深处的木栈道。
眼不见为净!
他们师徒两个的孽缘,我可不跟着掺和。
空气里那股子雪后特有的凛冽清新直往肺管子钻,瞬间就把高糕的哭哭啼啼给冲没了。
越往里走,景色越好。
参天的老松树枝头挂着晶亮的冰凌子,这是还没化干净。
阳光从缝隙里斜射下来,打出一条条光柱,里头飞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尘埃。
走到栈道尽头,是一片积雪刚化干净、露出黑褐色厚实腐殖土的平地。
图雅长老披着件油光发亮的旧皮袍子,盘腿就坐在那湿润的泥地上,也不嫌脏,坐得四平八稳。
朝阳的金光斜斜地照在她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把那层深深的疲惫都柔化了不少。
关键是,她身边围着的东西!
几只毛茸茸、尾巴蓬松的火红小松鼠,没心没肺地在她腿边蹦跶,其中一只胆儿贼肥的,小爪子正试探性地扒拉她袍子上挂的干果囊袋。
旁边几步远,两三个灰不溜秋、圆滚滚的小野兔,也没怕她,蹲那儿竖着长耳朵,小鼻子一耸一耸。
树梢上还有几只叫不上名儿的花里胡哨山雀,吱吱喳喳,像是日常唠嗑。
图雅长老没念咒,没点烟,脸上也没半点仙气缭绕的神棍劲儿。
她就那么坐着,嘴角有点松弛地向上弯着,闭着眼,像是在养神。
她一只手随意地搁在腿上,掌心摊开,几颗干瘪的松子就露在空气里。
她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
跟这林子里的泥土味儿、松脂味儿融得严丝合缝,一点儿没突兀。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场景,跟以前见识过的出马仙请神上身完全是两条路子。
不少出马的身上也得带味儿,但那是香烛、烟油、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精怪味儿混合在一块儿的,一股子“非人”的混浊。
每次搞事儿,都得哼哼唧唧唱半天、抖半天、跟被电打似的,才能把帮手请来。
图雅长老这儿呢?
安静!
就这份安静,最要命。
她坐在这儿,不像是在借自然精怪的力量,更像她本身就是这山的一棵树、一块石头、一缕山风…
那些小东西围着她,就跟围着块能歇脚晒太阳的大石头,或者一棵结着果子的老树没区别。
她根本不需要去请谁。
她就是这山林的翻译,或者说她把自己活成了自然韵律的一部分。
万物有灵,她能听到,理解,然后顺着那节奏走。
“老祖啊。”
我心里默默开了腔:
“您见过世面,瞅瞅这老太太,这路子…有意思吧?”
老金龙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怀念?
“小丫头,看到了?这才是萨满的正根。跟那些借鸡生蛋的仙家附体,从来走的就不是一条道儿。他们信的是这方山水草木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信的是自己骨子里跟自然的那点灵犀相通。”
“这图雅啊,就是条老树根,扎得深着呢。那些小东西围着她,不稀奇。反正呢,比某些只会拿蛮力抽人巴掌的臭丫头强点,嗯…不过你也不是正宗的出马,不用学那么多东西,高兴的活就行…”
我无声地翻了个大白眼。
臭老头,又拐着弯骂我!
正想着是悄悄退回去还是干脆绕个道,图雅长老突然睁开了眼。
她那眼神儿,透出一股子温和的明了劲儿。
“恩人起得真早。”
她声音不高,还带着点沙哑:
“山里寒气刚散,正是精气神最足的好时候。过来坐吧。”
她说着,慢悠悠从袍子兜里掏出个烤得温热的小土豆,黄灿灿的,一看就是山林里头的野货。
“来一个?刚烤的。”
她把小土豆朝我递过来,围着她的小松鼠们有些怕我,噗噗几下全窜回树梢了,兔子们也蹦进了草丛。
我走过去,也没客气,接过那热乎土豆在手里掂了掂。
沉甸甸的,烫手,还带着柴火气和泥土的踏实味道。
一口咬下去,满嘴面甜。
“谢了,长老。”
我含糊地嘟囔,冲她一扬下巴,表示好吃:
“你这儿真清静。”
图雅长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笑了笑:
“你带来的女生,是我们萨满一脉的孩子,我看那个男人不错,就留在他身边吧。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