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不见底的夜。
风里带着水腥气,还有脂粉香。
这种味道,只有在临水的鬼市才闻得到。
鬼市在洛水南岸,三更开市,五更即散。来这里的人,都戴着面具,没人问来路,没人问去处,只问价,只交易。
凌剑锋他们也戴着面具。
黑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凌剑锋的眼睛,像鹰隼,扫过人群。
人群很挤,摩肩接踵,每个人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像一群觅食的夜鼠。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一块玉。
一块刻着“东”字的玉。
线索,是从黑石城老头的拐杖里找到的——一张残破的纸条,上面画着鬼市的地图,还有一个“东”字。
“这里的水,不对劲。”孙正琴忽然停下脚步,她的青釭剑在鞘里轻轻颤动。剑是至阳之物,最能感知阴邪。
洛水就在鬼市边缘,此刻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连月光都照不进去,黑沉沉的,像一块巨大的墨玉。
“水底下有东西。”张雅君的鞭子缠在手腕上,鞭梢偶尔触碰水面,会激起一圈细微的电纹,然后迅速消失。“很阴,很沉。”
柳如烟的目光落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上。摊主是个女人,戴着一张狐狸面具,手指纤细,指甲涂着猩红的蔻丹。她面前的面具,琳琅满目,其中一张,上面刻着和蚩尤星一样的眼睛符号。
“她在看我们。”柳如烟低声说,声音像蚊子哼。
凌剑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狐狸面具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微微侧过身,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脖颈上挂着一块玉佩,玉佩的形状,很像半块兵符。
“走。”凌剑锋说。
他们朝着摊子走去。
还没靠近,就被一个壮汉拦住了。
壮汉戴着一张熊面具,手里拎着一把鬼头刀,刀上还沾着血。“这摊子,不做生人买卖。”
凌剑锋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躺着那两块“北”“西”字玉。
玉光很淡,但壮汉看到的瞬间,熊面具下的脸色明显变了。“你们……是来买东西的?”
“买一块玉。”凌剑锋说。
“什么玉?”
“刻着‘东’字的玉。”
壮汉沉默了一下,侧身让开。“老板娘在里面等你们。”
摊子后面,有一道帘子,黑布做的,上面绣着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掀开帘子,里面是一间小船舱,陈设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灯芯跳跃,将影子投在墙上,像在跳舞。
狐狸面具女人就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把玩着一个酒杯,酒是红色的,像血。
“镇北军的后人,果然有胆识。”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像黄莺出谷,但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媚意。“敢来我‘鬼眼舫’的,你们是头一批。”
“‘东’字玉,在你手里?”凌剑锋问。
女人笑了,狐狸面具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显得有些诡异。“在我手里,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我们要它。”孙正琴的声音很冷,剑依旧在鞘里,但杀气已经弥漫开来。
“想要,可以。”女人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放在桌子上。玉是青色的,上面的“东”字,刻得很深,像用指甲抠出来的。“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帮我杀一个人。”
“谁?”
“洛水神。”
凌剑锋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洛水神,是洛水两岸百姓供奉的水神,据说能保佑风调雨顺,从未听说过害人。
“你要杀神?”张雅君笑了,笑声里带着电。“你知道神是什么吗?”
“神?”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狐狸面具下的眼睛似乎在冒火。“他不是神,是鬼!是披着神皮的恶鬼!”
她的情绪很激动,桌子上的酒杯都在颤抖。“五十年前,他吞噬了洛水所有的水鬼,霸占了洛水,让这里的渔民,每年都要献祭一个童男童女,否则就掀起巨浪,掀翻渔船!”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柳如烟问。
女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油灯的光都暗了下去。“我女儿,十年前,被当成祭品,扔进了洛水。”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求过他,跪了三天三夜,他却只说,我女儿的魂,很干净,适合做他的点心。”
凌剑锋看着那块“东”字玉,又看了看女人。“你怎么知道我们能杀他?”
“因为你们有这两块玉。”女人指着“北”“西”字玉。“镇北军的兵符,能克制一切阴邪。洛水神虽然披着神皮,但他的本体,是一只千年水蛟,最怕的就是你们手里的东西。”
“成交。”凌剑锋说。
他拿起“东”字玉,玉很凉,比“北”字玉更甚,像一块冰。
“他今夜会在洛水中央的‘望神台’现身,接受祭品。”女人递给凌剑锋一张符。“这是‘避水符’,能让你们在水里行动自如。”
离开船舱时,孙正琴忽然回头。“你脖颈上的玉佩,是兵符的另一半?”
女人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放下了帘子。
洛水中央,果然有一座台。
用白玉砌成,上面刻着无数符咒,符咒在月光下闪着绿光,像一群萤火虫。
台上,绑着一个孩子,大约七八岁,穿着红衣,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
台边,站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戴着乌纱帽,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
“是洛水县令。”孙澄认出了那身官服。“每年的献祭,都是他主持。”
“伪君子。”张雅君的鞭子发出噼啪的响声。“一边拿着俸禄,一边做着伤天害理的事。”
凌剑锋将避水符分给众人。“我去台上救孩子,你们守住四周,等洛水神出现。”
“小心。”孙正琴说。
凌剑锋点点头,纵身跃向望神台。
他的动作很轻,像一片落叶,落在台上时,县令都没察觉。
直到他的刀架在县令的脖子上。
“别动。”凌剑锋的声音很冷。
县令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桃木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你……你是谁?”
“来杀神的人。”
县令的裤子,忽然湿了一片,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大人饶命!我也是被逼的!洛水神说了,我不照做,他就淹了整个洛水县!”
“孩子是怎么回事?”
“是……是我从孤儿院里抱来的……我没杀他,只是让他睡着了……”
凌剑锋没再理他,转身去解孩子身上的绳子。
绳子刚解开一半,洛水忽然动了。
不是波浪,是旋转。
水面像一个巨大的漩涡,黑色的水旋转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无数人在哭。
漩涡中央,慢慢升起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龙袍的身影,头戴王冠,面容威严,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帝王。
但他的脚,没有踩在水面上,而是踩在一条巨大的蛇尾上。
蛇尾很长,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上,看不清到底有多长。
“凡人,你竟敢打扰本神的祭祀?”洛水神的声音响起,像洪钟,震得人耳朵发疼。
他的眼睛看向凌剑锋,瞳孔是竖的,像蛇眼。
“你不是神。”凌剑锋将孩子抱在怀里,鸣鸿刀握在手中。“你是蛟。”
洛水神笑了,笑声震得望神台都在抖。“是又如何?本蛟修行千年,早已脱离兽身,只差一步就能成龙,受凡人供奉,为何不能称神?”
“因为你吃孩子。”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洛水神的蛇尾忽然拍向水面,一道水墙凭空升起,朝着凌剑锋压来。“既然你找死,本神就成全你!”
凌剑锋抱着孩子,纵身跃起,避开水墙。
水墙落在望神台上,白玉瞬间被腐蚀出无数小孔。
“好毒的水。”凌剑锋皱眉。
孙正琴的剑,忽然从侧面刺来,剑光如练,直取洛水神的眼睛。
洛水神头都没回,蛇尾一甩,挡住了剑光。
“铛”的一声,剑被弹开,孙正琴的手臂发麻。
“镇北军的剑?”洛水神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贪婪。“吃了你的魂,或许能让我更快成龙。”
张雅君的雷电软鞭,带着噼啪的电光,缠向蛇尾。
电光是至阳之物,专克阴邪。
洛水神的蛇尾被缠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鳞片瞬间变得焦黑。
“找死!”洛水神怒吼一声,漩涡转动得更快,无数水箭从漩涡中射出,射向张雅君。
孙澄的土墙及时升起,挡住了水箭。但水箭落在土墙上,立刻冒出白烟,土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
柳如烟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洛水神的身后,匕首带着寒光,刺向他的后心。
但匕首刚碰到龙袍,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雕虫小技。”洛水神冷笑,反手一掌拍向柳如烟。
柳如烟急忙后退,掌风擦着她的衣角飞过,衣角瞬间化为飞灰。
李丽贞的净化之光,像一轮小太阳,照向洛水神。
光芒所及,洛水神的龙袍开始冒烟,露出下面青色的鳞片。
“净化之光?”洛水神的脸色变了。“你们到底是谁?”
“来送你上路的人。”凌剑锋说。
他将孩子交给赶来的孙澄,手里的鸣鸿刀,忽然亮起了光芒。
“北”“西”“东”三块玉,同时从他怀里飞出,悬浮在他面前,组成一个三角形。
玉光交融,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将洛水神困在中间。
“镇北军兵符!”洛水神的脸色彻底变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可能!镇北军不是早就灭了吗?”
“他们的魂,还在。”凌剑锋的刀,斩了下去。
刀光与玉光交织,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贯穿了整个漩涡。
洛水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龙袍寸寸碎裂,露出了巨大的蛟身。蛟身被光柱击中,鳞片纷纷脱落,流出黑色的血。
“我不甘心!”洛水神嘶吼着,蛇尾疯狂地拍打着水面,试图冲破屏障。
但三块玉组成的屏障,纹丝不动。
玉光越来越盛,蛟身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最终,整个蛟身被光柱吞噬,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洛水中。
漩涡停了。
洛水,重新变得平静,月光照在水面上,泛着银色的光,像以前一样。
望神台上,县令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孙澄将孩子叫醒,孩子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姐姐,我在哪里?”
“你安全了。”孙澄笑了笑,笑容很温柔。
凌剑锋收起三块玉,玉上的光芒渐渐散去,但他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力量,更强了。
“我们该走了。”他说。
离开洛水时,鬼市已经散了,天快亮了。
小船舱的帘子,还挂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桌子上,放着半块兵符,正是狐狸面具女人脖颈上的那块。
兵符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南字玉,在苗疆。”
凌剑锋拿起半块兵符,和之前的兵符残片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一半。
“苗疆。”他念着这两个字。
苗疆,在南疆,那里有蛊,有毒,有无数神秘的传说。
据说,那里的人,能以魂养蛊,能以血施咒。
“南字玉,恐怕不好拿。”孙正琴说。
“不好拿,也要拿。”凌剑锋看着东方,天快亮了,蚩尤星的光芒,却没有减弱。“我们没时间了。”
bJ80越野车行驶在洛水岸边的小路上,车窗外,已经能看到早起的渔民,在洛水里撒网,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孩子被送到了附近的道观,观主说会好好照顾他。
县令,被孙正琴废了武功,扔在了县衙门口,等着官府来处置。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但凌剑锋知道,这只是开始。
苗疆的蛊,比洛水神更毒。
剩下的八块玉,藏在更危险的地方。
暗处的棋手,还在看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从苗疆的方向射来,冰冷,贪婪,像盯着猎物的狼。
“前面有个茶摊,歇会儿吧。”张雅君指着路边。
茶摊很简陋,一张桌子,几条长凳,老板是个老汉,正在烧水。
凌剑锋停下车,刚要下去,忽然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很淡的香味,和狐狸面具女人身上的脂粉香,一模一样。
茶摊的桌子底下,放着一双绣花鞋,鞋上绣着狐狸图案。
老汉转过身,脸上带着笑,笑容很诡异。
他的眼睛,变成了竖瞳。
像蛇眼。
像洛水神的眼睛。
“客官,喝茶吗?”老汉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女人,像狐狸面具女人的声音。“我这茶,用洛水神的骨血泡的,很补。”
水,开了。
水壶里的水,是黑色的,像墨。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凌剑锋的刀,又握紧了。
天,虽然亮了。
但黑暗,还没散去。
苗疆的路,还很远。
危险,已经提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