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指节在因果天平的盘面上轻轻拂过,银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流淌。天鹅座ζ星的危机虽已平息,但那场干涉留下的余波,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星垣的命运之网上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不是自然衍生的星轨偏移。”顾昭的译码棱镜对准舷窗外一片扭曲的星域,光斑在镜片上拉伸出痛苦的螺旋,“这些断裂和重组,充满了人为的意志。有人在……修剪命运的枝丫。”
苏明调出一份来自仲裁所总部的加密情报,眉头紧锁:“总部确认了,最近十个星区内都出现了类似现象。某些低概率的文明崛起事件被强行抹除,一些本该湮灭的战争却诡异地提前爆发。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行把所有可能性都推向它预设的‘最优解’。”
林墨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腰间的因果天平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秤盘上的星砂自发汇聚,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那人形没有面孔,只有一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林墨。
“它在警告我。”林墨沉声道,“或者说,在宣告它的存在。它不希望我继续插手。”
“看来,我们上次在星垣织网者的遗迹里,不只是唤醒了沉睡的守护者,也惊动了另一群看守者。”苏明一针见血,“顾昭,解析那个轮廓的能量特征!”
顾昭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翻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无法解析……它的能量构成是……是‘无’。它在消除自身的信息,每一次扫描,它就变得愈发纯粹,愈发空洞。”
就在此时,仲裁舰的预警系统发出了最高级别的尖啸。前方的亚空间通道中,一道漆黑的裂隙凭空张开,从中驶出的并非星舰,而是一支由纯粹黑暗构成的舰队。每一艘“战舰”都像是一个移动的黑洞,所过之处,光线、能量乃至空间本身都被贪婪地吞噬。
“是‘寂灭行者’!”苏明失声喊道,她从织网者的古老文献中见过对这个组织的记载,“他们认为,宇宙的终极形态是绝对的‘一’,所有的分支、可能性、错误和奇迹,都是应当被清除的‘杂音’!”
为首的那艘“黑舰”发出一声非人的精神咆哮,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色光束射向仲裁舰。林墨一步踏出,因果天平瞬间放大,化作一面银色的巨盾挡在舰首。
“锵——!”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中,黑色光束被寸寸消融,但那股源自“无”的绝对抹除之力,依旧让因果天平的盘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好强的力量!”舰长在通讯频道里惊呼。
“他们不是在战斗,是在执行‘判决’。”林墨感受着天平传来的刺痛,“他们要将这片星域所有‘不和谐’的命运轨迹,全部抹除,使其回归‘一’的宁静。”
“那我们怎么办?”顾昭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正面硬碰,我们撑不了多久!”
“不能硬碰,只能引导。”林墨的目光穿透舰体,望向那片被黑暗舰队笼罩的星域。在那里,他感知到了无数微弱但坚韧的“线头”——那是被他之前行动所影响的,正在诞生的新可能性。寂灭行者要剪断它们,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线头重新编织起来。
他举起镇时剑,剑身上的星辰纹路逐一亮起。“苏明,锁定他们力量的源头,找出他们能量回路中的‘变数’;顾昭,准备最高功率的因果干扰波,目标不是攻击他们,而是放大他们抹除目标时产生的‘矛盾’!”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林墨深吸一口气,主动冲向黑暗舰队。镇时剑挥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粘稠如琥珀。他并非去攻击那些战舰,而是在它们前进的路径上,斩出一条条细微的、通往不同未来的“裂隙”。
寂灭行者的舰队立刻做出了反应,黑色的光束交织成网,要将这些裂隙彻底抚平。但就在这时,苏明找到了目标。
“找到了!他们舰队核心的能量转换器,为了维持绝对的‘无’,其运行逻辑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巨大的‘不变量’!顾昭,就是现在!”
顾昭双手在控制台上猛地一拍,仲裁舰主炮充能,发射出的却不是物理攻击,而是一段被放大的、来自林墨之前干预事件的因果数据流。
这道数据流撞上寂灭行者舰队的核心,瞬间引发了剧烈的逻辑悖论。那些纯粹的黑暗战舰,因为无法处理这种“本不该存在”的信息,内部开始出现剧烈的能量对冲。吞噬万物的黑光变得紊乱,甚至开始反过来灼烧自身。
为首的那艘黑舰中,那个无面的存在终于显露出清晰的形态。那是一个身穿暗色长袍的人影,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由不断流动的星图构成的面具,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织命者林墨,你不该回来。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宇宙最大的‘错误’。”
“错误?”林墨悬浮在虚空中,镇时剑直指对方,“我只看到你们在扼杀生机。一个只有‘一’的宇宙,和一座华丽的坟墓有什么区别?”
“坟墓好过混乱。”无面人缓缓抬起手,掌心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你让灰斑人存续,让锈环星区的病毒扩散,让无数本该淘汰的文明得以喘息。你的每一次‘善举’,都在给这张命运的织锦增添更多的错线。最终,整个星垣都将因为过度的冗余而崩塌。”
林墨心中一震。对方的话,竟让他无法轻易反驳。
“所以,你们的做法是斩断一切,让星垣变成一块没有花纹的素布?”
“这是唯一的救赎之道。”
“不。”林墨缓缓摇头,他明白了,“你们不是救赎,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你们认为自己是唯一的‘正确’,有权审判并抹除其他所有的‘可能’。但星垣的伟大,恰恰在于它的不完美和多样性。正是因为有错误,才有修正;因为有毁灭,才有新生;因为有无数种‘如果’,‘当下’才显得如此真实而珍贵。”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墨不再防御,反而主动迎向无面人的攻击。他将因果天平抛向空中,天平自动飞到两人之间,银色的光芒大盛。
这一次,天平不再是衡量对错,而是化作了一座桥梁。林墨剑尖轻颤,镇时剑的力量与因果天平的光芒融合,化作亿万条细微的丝线,缠绕住寂灭行者的黑色漩涡。
他不是在消灭对方的力量,而是在“翻译”这些力量。他将寂灭行者追求的“绝对秩序”的意志,转化为一种维护星垣基本法则的守护之力。
无面人显然没料到林墨会有此一举,他感受到了自己力量中被注入的全新“变数”。那股纯粹的“无”中,开始诞生出“有”的概念。
“你……你在干什么?”面具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我在教你,”林墨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如何成为星垣织命者的一员,而不是它的掘墓人。秩序与混沌,并非对立,而是循环往复的两个极端。你们的职责,不该是抹杀一方,而应是维持两者的平衡。”
寂灭行者的舰队剧烈地颤抖起来,无面人身上的黑袍寸寸碎裂,露出的面孔竟与林墨有七八分相似,仿佛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选择了截然不同道路的自己。
最终,所有的黑色光芒倒卷而回,没入无面人的体内。他身上的气息从毁灭的冰冷,转变为一种深沉的、仿佛承载了万古岁月的宁静。
“我……看到了。”他低语道,“看到了那些被我抹除的,五彩斑斓的‘错误’,是如何绽放出令人惊叹的奇迹。我的道……走偏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连同整支舰队,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了星垣的背景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段信息,烙印在林墨的因果天平中:一个全新的、寻求平衡与守护的寂灭行者分支,已经诞生。
危机解除,仲裁舰缓缓驶离。苏明看着恢复平静的星域,喃喃道:“我们没有消灭他们,而是改变了他们。”
“这就是‘织命’的真意。”林墨收起因果天平,望着前方无尽的星海,“不是掌控一切,而是引导万物,找到它们自己的位置。星垣的故事,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