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过红星轧钢厂的梧桐叶,在礼堂的红地毯上织出斑驳的光斑。主席台上的搪瓷茶杯冒着热气,厂领导的讲话声透过老式麦克风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傻柱坐在第三排,手心里的汗把裤缝洇出一小片深色。
“……经厂党委研究决定,对在‘鑫隆代购办事处’事件中挺身而出、维护职工权益的同志,给予通报表扬,并颁发‘红星标兵’奖章!”
当念到“傻柱”两个字时,全场的目光“唰”地聚过来。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前排有人回头笑他。傻柱脸一红,攥着衣角往前走,皮鞋踩在红地毯上像踩在棉花堆里,软得发飘。
厂长亲自把奖章别在他胸前,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的确良衬衫渗进来,比车间的铁砧还凉。“好样的,柱子!”厂长的手掌拍在他肩上,力道不轻,“职工的眼睛是雪亮的,谁真心为大伙办事,大伙就认谁!”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口哨和叫好。傻柱看见台下的一大爷正捋着胡须笑,二大妈举着花手帕朝他挥手,三大爷掰着手指头算这奖章能换多少工分——他这才想起,三大爷早说过“荣誉能当饭吃”。
下台时他差点绊倒,身后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刚坐回座位,旁边的工友就捅他胳膊:“柱子,晚上请客啊!这奖章含金量高,咋也得请咱啃顿肘子!”
傻柱嘿嘿笑,摸着胸前的奖章,凉丝丝的金属上刻着“红星标兵”四个字,边角磨得光滑,像是被人盘过很久。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工会主席把他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的举报材料说:“你提供的调拨单是关键证据,这奖章,你该得。”
那天阳光也这么好,透过办公室的窗,在材料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傻柱看着那行“青岛啤酒五十箱,调拨至后勤科,实际流向:供销社”的字迹,突然觉得,之前被车间主任警告的委屈、跟小黄对峙的火气,都顺着阳光蒸发了。
散会后,他刚走出礼堂,就被一群人围住。二大妈挤到最前面,往他兜里塞了俩煮鸡蛋:“拿着,补补!看你脸都白了。”三大爷跟在后面念叨:“奖章别弄丢了,评先进能加分,年底分福利按级别来……”
正说着,院儿里的人全来了。一大爷拄着拐杖,拐杖头在地上敲出笃笃声:“回家!晚上我掌勺,给柱子庆功!”
傻柱被簇拥着往家走,胸前的奖章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路过后勤科时,看见小黄被两个保卫科的人押着出来,脸灰扑扑的,看见傻柱,狠狠剜了他一眼。傻柱没理,心里却不像预想中那样解气,反倒有点空落落的——就像小时候跟人打架,打赢了却发现对方哭了,自己倒先慌了神。
“别理他。”一大爷拍了拍他后背,“这种人,早该治治。”
回了院儿,院里像过年似的。三大妈在厨房剁肉馅,案板咚咚响;二大爷搬来张方桌,往院里一摆,用抹布擦了又擦;许大茂不知从哪儿弄来瓶二锅头,晃着瓶子喊:“今儿我请客,谁也别跟我抢!”
傻柱站在院当间,看着这热闹劲儿,突然觉得奖章硌得慌。他想摘下来,又被一大爷按住手:“戴着!这是你该得的。”
傍晚时,菜摆满了一桌子。红烧肘子冒着油光,清蒸鱼在盘子里翘着尾巴,二大妈炸的丸子堆得像座小山。傻柱被按在主位上,胸前的奖章反射着煤油灯的光,映在每个人眼里。
“我先说两句!”一大爷端起酒杯,拐杖往地上一顿,“柱子这孩子,看着粗,心细。这奖章,不是靠嘴说的,是靠实打实的事挣的。咱院儿就需要这样的人——”
“对!”二大爷抢过话头,“以后谁再敢糊弄咱院儿的人,就照柱子这样,干他!”
三大爷慢悠悠地夹了块肘子:“我补充一句,这奖章能提升个人信用等级,以后借钱好开口……”
众人哄笑起来。傻柱端着酒杯,脸通红,想说点啥,嘴却笨得像被浆糊糊住了。最后举起杯,憋出一句:“都在酒里了!”仰头喝了一大口,辣得直咳嗽,逗得大伙笑得更欢。
月亮爬上来时,院儿里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许大茂搂着傻柱的肩膀,舌头都直了:“柱子……我以前跟你不对付……是我不对……”傻柱拍着他后背,听他胡言乱语。
二大妈收拾着碗筷,嘴里念叨:“奖章别戴着睡觉,硌得慌。”三大爷拿着个小布包过来:“我给你缝了个套,套上防刮花。”
傻柱接过布包,是深蓝色的粗棉布,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紧实。他把奖章摘下来,小心翼翼套进去,揣进贴身的兜里。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像块贴心的暖石。
夜里躺在床上,他摸着兜里的奖章套,听着院儿里渐息的鼾声,忽然明白——这奖章不是给他一个人的。是给二大妈被克扣的布料,给张师傅冒风险递来的调拨单,给一大爷那句“做人得有良心”,给院里所有人心里那点不掺假的热乎气。
窗外的月光淌进屋里,落在他脸上。傻柱笑了,把揣奖章的兜捂得更紧了。明天一早,他得去趟工会,问问那五十箱啤酒,能不能给高温车间的工友们分了——他们夏天解暑,比供销社换自行车实在多了。
这奖章,得戴得踏实,才不辜负这满院的月光和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