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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死寂、焦灼与徒劳的搜寻中,又缓慢而残酷地流逝了一个时辰。

血煞营的精锐和那些劫后余生的靖乱军残兵,几乎是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将城关镇外围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过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每一具穿着靖乱军服饰的尸首,用手指擦去其脸上的血污与焦灰,仔细辨认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

每一处可能藏身的焦黑断壁、每一个弹坑、每一条沟壑都被反复探查。

然而,除了增添更多同泽和敌人冰冷僵硬的尸体,除了让双手沾满更多粘稠的血液和灰烬,他们依然一无所获。

没有武阳,没有唐承安。

希望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最后一滴水珠,无可挽回地蒸发殆尽,只留下冰冷而坚硬的绝望。

“呃啊——!”

孙景曜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咆哮,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半截烧焦冒烟的木桩上,木屑纷飞,他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彻底嘶哑扭曲。

“没有!哪里都没有!若是…若是主公真的…真的遭了不测…我孙景曜在此对天歃血立誓!必与那楚烈军不死不休!定要那熊炎偿命!用他的心头血,祭奠主公在天之灵!!”

他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更蕴含着滔天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

李仲庸一把扯开胸前早已破损不堪的甲叶,露出满是狰狞伤口和干涸血污的胸膛,仰天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凄厉长嚎。

“还有我!算我李仲庸一个!若非那熊炎屡进谗言,行此借刀杀人的毒计,逼主公孤军深入这绝地,主公岂会…岂会生死不明?!此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我李仲庸誓不为人!管他是什么狗屁楚烈国三公子,便是楚烈王亲临阵前,某也要豁出这条性命,砍下他的狗头来祭旗!”

他情绪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立刻提起那柄卷刃的断刀,不顾一切地冲向联军大营的方向。

就连一向最为沉着冷静、顾全大局的赵玄清,此刻也是面色铁青得吓人,牙关紧咬,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沫。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从冰窖深处传来,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

“仲庸、景曜所言…句句在理。此役,或许联军能胜,能拿下霍城,但这胜利,若是以主公的性命为代价…我靖乱军上下,绝不认可!绝不接受!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偿!熊炎…必须付出代价!”

段枭更是早已按捺不住胸中那沸腾欲炸的杀意,猛地将深深插入焦土的巨刃拔起,带起一蓬黑泥,猩红的披风迎风狂舞,如同复仇的火焰。

他怒目圆睁,声如炸雷般咆哮道。

“还等什么!弟兄们!操家伙!随老子杀回联军大营去!宰了熊炎那个只会躲在背后捅刀子的阴险兔崽子!老子倒要亲手掂量掂量,他楚烈国三公子的脑袋,是不是比寻常人的更沉些!为主公报仇雪恨!!”

他身后的八千血煞营将士早已同仇敌忾,此刻更是被彻底点燃,发出震天动地的愤怒咆哮,浓烈的战意和杀意冲天而起,眼看一场针对盟友的内讧兵变就要不可避免的爆发!

“全都给我住手!冷静!!”

就在这千钧一发、即将彻底失控的关头,诸葛长明一声蕴含着无尽焦急与威严的断喝,如同惊雷般炸响,竟暂时压过了所有的躁动与愤怒声浪。

他快步冲到众人中间,花白的须发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目光却如最锋利的刀刃,逐一扫过每一张被悲愤和仇恨扭曲的脸庞。

“哭喊!发誓!报仇!就能让主公活过来吗?就能确定主公已然罹难吗?就能找到主公的下落吗?!”

诸葛长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甚至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你们睁大眼睛,用你们战场上磨炼出的眼力仔细看看!这战场之上,除了我等熟悉的袍泽尸身,可能找到天武骑统帅唐承安的尸体?主公的尸体?!”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喝得一怔,下意识地再次环顾这片惨烈的战场。

确实,经过仔细辨认,战场上倒毙的尸首虽众,但绝大多数是与他们一同断后、死战不屈的靖乱军士卒和魏阳军士兵,并未发现唐承安和武阳那般显眼将领的尸身。

这个发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发现了一丝微弱的萤火。

诸葛长明见众人狂热的情绪似乎被这个事实稍稍浇熄,语气放缓,但依旧无比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天武骑乃主公麾下最神秘、最精锐的力量,战力卓绝,更兼机动灵活,来去如风。他们既然不见踪影,连同唐承安将军一起消失,这极大概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已经成功接应了主公,突围而去!”

“此刻,主公或许正在某处安全隐秘之地接受救治!我等在此妄自揣测主公已遭不测,甚至要冲动地挥刀杀向盟友,引发内讧,致使联军崩解,大局败坏!”

“若主公日后安然归来,见我等因他而自毁长城,将他苦心经营的基业毁于一旦,该是何等痛心!何等失望?!”

诸葛长明目光灼灼,如同能看透人心,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我等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自乱阵脚,被愤怒冲昏头脑!而是要对主公有绝对的信心!相信他的武运,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能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于绝境中创造奇迹,此次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在没有见到主公的尸首,没有得到确切噩耗之前,任何人不得妄言主公生死,更不得擅起刀兵,坏主公来之不易的基业!这才是对主公最大的忠诚!”

诸葛长明一番有理有据、沉稳睿智又充满情感的言论,如同清凉甘洌的泉水,渐渐浇灭了众人心中那团躁动复仇的邪火,让他们从极度的悲愤和冲动中慢慢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丝宝贵的理智。

赵玄清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努力平复翻江倒海般的心绪。

他上前一步,对着诸葛长明,同时也是对在场所有将士,用一种无比郑重、如同起誓般的语气沉声道。

“军师所言极是!字字珠玑,是末将等一时激愤,险些误了主公的大事,酿成大祸!”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肃穆,朗声道:

“末将赵玄清,谨遵主公最后军令!主公离去前,于万军之中确有严令:若他未能归来,靖乱军一切大小事务,全权由军师诸葛长明先生指挥!诸葛先生的话,便是主公的话!诸葛先生之令,便如主公亲临!若有谁不从号令,阳奉阴违,甚至煽动叛乱,如同叛主!我赵玄清第一个不答应,必遵主公遗…必遵主公最后将令,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这话如同最沉重的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李仲庸、孙景曜、段枭等人闻言,皆是一震,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悲痛,有不甘,但最终都化为了服从。

他们纷纷低下头,拱手肃然道。

“末将等…谨遵主公将令!请军师示下!”

诸葛长明听到赵玄清转述的武阳最后命令,尤其是那句“诸葛先生的话,便是主公的话”、“如主公亲临”,饶是他智计深沉,心性早已修炼得波澜不惊,此刻也不禁鼻尖一酸,老泪纵横。

他抬头望天,努力不让泪水滑落,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无比的沉重。

“主公…主公对老夫这把老骨头,竟是如此推心置腹,托以全军重任…老夫…老夫何德何能啊…必当竭尽残年,肝脑涂地,以报主公知遇信托之恩…”

他抬手,用略显粗糙的袖袍用力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悲痛、担忧、感动都强行压回心底,转化为冰冷而坚定的意志。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感怀伤世的老人,而是肩负着整支靖乱军命运和武阳全部信任的最高指挥者!

再睁开眼时,诸葛长明的目光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深邃、睿智与冷静,甚至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剑。

他扫视诸将,声音沉稳、清晰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众将听令!”

“末将在!”

赵玄清、李仲庸、孙景曜、段枭及一众幸存的将领齐声应诺,声震四野。

“即刻收拢所有能战之士,清点伤亡,全力救治伤员,妥善安置阵亡将士遗骸。随后,全军开拔,目标——霍城!与联军主力汇合!”

“此役,我军付出如此惨烈代价,主公至今下落不明,霍城必须拿下!而且,我军必须要在此战中占据主动,夺取至少一处城门及附近关键营垒、府库的控制权!绝不能让楚烈军独享胜果,更不能让我靖乱军的鲜血白流!要让我军的旗帜,牢牢插在霍城之上!”

“段枭!”

“末将在!”

“你率血煞营为全军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务必扫清沿途可能存在的魏阳军散兵游勇及哨卡,确保大军行进通畅!”

“得令!”

“赵玄清、李仲庸、孙景曜!”

“末将在!”

“你三人整顿本部剩余兵马,随后跟进,保持战斗队形,高度警惕,随时准备接应段枭前锋,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遵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迅速地下达,原本因主帅失踪而陷入慌乱、悲愤、失措的军队,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迅速恢复了秩序、纪律和斗志。

将士们虽然心中依旧沉甸甸地压着对武阳安危的无限担忧,但有了明确的方向、清晰的命令,以及诸葛长明沉稳坐镇指挥,军心很快被重新凝聚起来。

队伍开始高效地整编,伤员被集中起来尽力救治,还能战斗的士兵默默拾起沾染血污的兵器,眼中重新燃起坚韧的战意。

很快,这支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毁灭性打击和巨大悲痛的军队,再次化作一股沉默却无比坚定的洪流,向着霍城方向那依旧震耳欲聋的杀声与冲天火光,滚滚开去。

此时的霍城,已然彻底沦为人间炼狱。城墙多处巨大豁口,仿佛被巨神用斧凿劈开,断壁残垣间,双方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

城内每一条街巷,每一座房屋,都在进行着最残酷、最血腥的巷战。

火光冲天,浓烟蔽日,喊杀声、兵刃剧烈的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地动山摇。

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令人窒息作呕。

联军主力在纪元嵩的指挥下,趁着蒙骜主力被武阳用生命为代价调离的绝佳战机,发起了不计代价的疯狂总攻。

楚烈军更是憋着一股要为熊昊惨败雪耻、证明自己的狠劲,攻势尤其亡命凶猛。

尽管徐震率领留守魏阳军拼死抵抗,表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但兵力悬殊,主将蒙骜不在,粮草被毁的消息更是如同瘟疫般蔓延,严重打击了守军士气,败局早已注定。

经过数个时辰惨烈至极的鏖战,霍城内的抵抗终于逐渐微弱下去,直至彻底平息。

魏阳军的玄色旗帜被从残破的城头和无数的尸堆上粗暴地扯下,丢弃在地,取而代之的是联军各色不同的战旗。

霍城战役,终于以联军的惨胜告终。

魏阳主将蒙骜虽然心急如焚,及时回援,但终究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在霍城外围接应出徐震等部分残兵败将。

经此一役,魏阳军损失超过十万之众,大量粮草军械化为乌有或被缴获,名将蒙骜、徐震遭遇平生罕见之惨败,威信大损,仅率领着五万多惊魂未定、丢盔弃甲的残兵,仓惶退往裕安方向,凭借裕安坚城,勉强稳住阵脚,舔舐伤口。

舒城之地,最重要的战略屏障和枢纽霍城,终于落入了联军手中。然而,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所带来的些许喜悦,却并未真正降临在靖乱军头上。

他们虽然按照诸葛长明的命令,成功抢占了一处城门和附近几处重要营垒、府库,但每一个将士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沉重得无法驱散的阴霾——他们的主帅,他们的灵魂,武阳,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胜利的果实,此刻尝起来,唯有深入骨髓的苦涩和无边无际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