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绷紧的弓弦,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暗流涌动中悄然滑过。
转眼间,便到了乾元皇帝轩辕昊发引下葬之期。
这段时日,武阳凭借瞑龙卫构建的无形巨网,对龙皇城内各方势力的微妙动向、兵力调配乃至一些隐秘的勾连,都已了然于胸。
而他自身的伤势,在龙七寻来的珍贵药材和自身强韧体魄的支撑下,也已恢复了七七八八,虽距离全盛时期尚有差距,但体内力量已然复苏,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这一日的龙皇城,气氛陡然变得极其紧张,仿佛一座巨大的火药桶,只需一丝火星便会轰然引爆。
原因无他,各地诸侯国的国君及其庞大的仪仗、护卫队伍,已开始陆续抵达这座风云际会的帝国心脏。
来自四面八方、打着不同旗帜、穿着各异服饰的车马仪仗,浩浩荡荡地开赴龙皇城外早已划定的庞大营区。
魏阳国的黑色龙旗与玄甲骑兵显得肃杀而傲慢;
楚烈国的赤焰旗与红袍武士簇拥着楚烈王缓缓而来;
晋苍国的青鸾旗与劲装士卒拱卫着晋苍王(他与武将之首的欧阳震雄目光交汇时,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默契);
还有玄秦国神秘低调的墨色麒麟旗、东齐国的华丽车驾、刘蜀王的队伍、哈尔克部族的彪悍骑兵、氐羌族长的特色服饰、西域王的异域风情、乌木尔可汗的草原狼旗、哈良多木可汗的狂傲部众。
甚至跨海而来的炎岛、冰玄岛,以及东瀛的东倭王…林林总总,旌旗蔽空,人马喧嚣,将龙皇城外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混乱的、汇聚了天下英雄与枭雄的临时营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皮革、尘土、香料和隐隐敌意的复杂气味。
然而,大将军欧阳震雄早已下达了强硬无比的军令:各诸侯国国君可带极少数贴身亲卫(严格控制在百人以内)入城,安置于官方驿馆,但其主力大军必须全部驻扎于城外五十里处划定的指定区域,无令不得擅动,更不得靠近龙皇城百里范围!
违令者,视为叛逆,天下共击之!
这道命令通过十万禁军的刀枪和欧阳震雄神将的威势,得到了严格的执行,暂时压制住了许多蠢蠢欲动的野心,但也让龙皇城外的空气更加凝重,仿佛随时可能擦枪走火。
翌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苍穹也在为一位帝王的逝去而默哀。
乾元皇帝轩辕昊的梓宫,将在今日移葬至东郊规模宏大的皇家陵园。
葬礼的仪式庄严、繁琐至极,每一环节都遵循着古老的礼制,却又在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下进行得格外压抑。
长长的送葬队伍如同一条沉默而悲伤的巨蟒,从皇宫缓缓蠕动至东郊皇陵。
皇室仪仗、文武百官、各国诸侯及其代表、僧侣道士、各国使节…队伍绵延十数里,却异乎寻常地安静,只有脚步声、车轮声、以及那催人泪下的哀乐和偶尔压抑不住的哭泣声(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唯有天知地知)。
纸钱漫天飞舞,如同灰色的雪片,更添凄惶。
全程由身穿孝服、却难掩其眉宇间阴鸷与权欲的大太监李高,和一身戎装、按剑而立、面色沉凝如铁、目光扫视全场带着审视与警告的大将军欧阳震雄共同主持。
他们一内一外,一阴一阳,俨然已是这座帝国都城暂时的、无人敢质疑的主宰者。
武阳及其精心挑选的几名最擅伪装和潜伏的瞑龙卫,早已通过尹玄明的周密安排,混入了负责搬运部分次要仪仗、香烛纸码和后勤补给物的皇商队伍中。
武阳压低帽檐,穿着粗布衣裳,脸上也做了些许修饰,使其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民夫头领。
他低垂着眼睑,目光却如同最冷静也是最敏锐的猎鹰,借助每一次抬头、每一次转身的间隙,飞快地扫过送葬队伍中的那些关键人物:那些或悲戚、或惶恐、或麻木、或隐藏着兴奋与野心的文武百官的面孔;
那些或沉痛默哀、或面无表情、或眼神闪烁、相互打量算计的各路诸侯国君——
他的目光尤其在魏阳王、楚烈王、晋苍王、以及那位最为神秘、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连面容都看不太真切的玄秦王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些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与其他人的眼神交流,都可能蕴含着重要的信息。
整个下葬过程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近乎凝固的沉重中完成。
当那扇沉重的、雕刻着龙纹的巨大陵墓石门,在机关沉闷的嘎吱声中缓缓关闭,彻底将一代帝王轩辕昊与他曾经的雄心霸业隔绝于尘世之外时,现场许多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念头:一个时代,真的彻底落幕了。
接下来的,将是无法预料的混乱与鲜血。
葬礼刚一结束,甚至不等众人从那沉重压抑的氛围中稍稍缓过气来,李高便尖着嗓子,以那特有的、带着宦官腔调的尖锐声音,高声宣布。
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万事亟待共商”为由,紧急召集所有文武百官以及各诸侯国国君,即刻前往皇宫正殿——太极殿议事!
众人心思各异,表情复杂,却无人敢在这时提出异议,只得簇拥着,跟随着李高和欧阳震雄,怀着各种猜测和不安,向着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太极殿走去。
这座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几乎实质化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百官按照品级勋爵分立两侧,鸦雀无声。
而各诸侯国君及其带来的少数心腹重臣,则被安排在殿中靠前的特殊位置,与他们平日的臣子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那至高无上的九龙金漆宝座空悬着,在无数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也牵引着无数道或渴望、或敬畏、或忌惮的目光。
李高站在丹陛之下,欧阳震雄按剑立于武将行列的最前方,两人一内一外,如同门神般掌控着大殿的入口,也掌控着此刻大殿内所有人的情绪。
李高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那尖细阴柔的声音在大殿高阔的穹顶下回荡,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诸位大人!各位国君、使节!先帝骤然龙驭上宾,山河同悲,日月无光,实乃我乾元皇朝前所未有之巨恸!然,天位不可久虚,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天下大事纷繁,边境不宁,人心浮动,亿万黎民企盼,皆需一位贤明圣德之君来主持大局,稳定乾坤,延续国祚!”
他目光如同滑腻的毒蛇,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的众人,继续说道。
“然,天不假年,先帝无子,未立储君,致使帝位空悬,此乃国之不幸,亦是我等臣子之失职!今日趁天下群贤毕至,各方豪杰齐聚,咱家便斗胆,代表内廷与留守朝臣,请教诸位文武同僚,各位邦国君主意下如何?这新君之位,当如何确立?”
“是依祖宗法度,从轩辕皇室近支宗亲中择贤德者而立?还是…广开言路,另择贤明?亦或…有其他安邦定国之良策?此事关乎国本,关乎天下安危,关乎亿万生灵,绝非儿戏!故此,还请诸位畅所欲言,共商大计!”
此言一出,偌大的太极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真正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明白,戏肉来了!
最关键、最敏感、也最危险的时刻,到了!
谁先开口,说什么,怎么说,都不仅仅代表个人,更代表着其身后的势力,甚至可能直接引火烧身,决定未来天下的格局和自身的存亡。
沉默在持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年玄冰,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让许多文官甚至感到呼吸困难,冷汗涔涔。
诸侯国君们则目光更加深邃,相互之间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流,都在权衡利弊,等待最适合的发难时机,或者等待别人先当出头鸟。
良久,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几乎要达到顶点,许多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之时,一个粗犷、豪放、带着浓重草原口音、充满了蛮横和不屑意味的声音,如同旱地惊雷般猛地炸响,粗暴地撕破了死寂:
“哼!啰里啰嗦商量个屁!”
众人心头猛地一跳,齐刷刷循声望去!
只见出声者乃是来自北方草原的哈良多木可汗。
他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穿着华丽的貂皮大衣,腰间挂着镶嵌宝石的弯刀,脸上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桀骜不驯和对于所谓“礼仪”的蔑视。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文弱的官员时毫不掩饰其鄙夷,声若洪钟,震得殿内嗡嗡作响:
“既然乾元皇帝自己生不出儿子,断了香火,没了继承人,那我看,这皇帝也不用再选了!费那劲干嘛?大家以后就各回各家,各过各的,共治天下岂不是更好?更痛快!你们乾元人自己管好你们的龙皇城和那什么…哦,龙皇六郡!我们草原各部管好我们的牧场和牛羊!其他诸侯也各自管理好自己的国土地盘!咱们各自发展,互不干涉,谁也别管谁!这样嘛,我们也就不用年年大老远的跑来,给你们上贡那么多牛羊马匹了,省事!大家都轻松!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简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泼进了一瓢冰水!
整个太极殿瞬间炸开了锅!
“放肆!狂徒!”
“大胆!安敢口出如此谋逆之言!”
“蛮夷之辈!不识礼数!该死!”
乾元皇朝的文武百官们顿时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饱读诗书、恪守忠君思想的文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涨红如血,纷纷伸手指着哈良多木可汗,出声厉声呵斥。
哈良多木可汗这番话,等于是要直接否定乾元皇朝的法统,瓦解帝国的统治体系,让天下重回诸侯割据、乃至彻底分裂的时代!
这简直是对历代先帝、对轩辕皇室、对整个帝国权威最彻底的否定和最赤裸裸的践踏!
然而,哈良多木可汗却一副浑不在意、有恃无恐的样子,双手抱胸,睥睨着那些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文官,反而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
“怎么?老子说错了吗?你们皇帝都没了,连个种都没留下,还摆什么天朝上国的臭架子?在这世道上,拳头大,刀箭锋利才是硬道理!谁的实力强,谁说的话就响!如今这局面,谁还认你们那个空架子朝廷?嗯?”
他的目光甚至毫不畏惧地、带着赤裸裸的挑衅意味,扫过丹陛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的李高,以及手已经紧紧按在剑柄上、眼中杀机爆闪、周身隐隐有恐怖气息开始凝聚的大将军欧阳震雄。
显然,他敢如此嚣张,公然撕破脸皮,背后必然有所依仗——或是与某些实力强大的诸侯达成了不可告人的默契,或是单纯地认定乾元皇室已然威信扫地,无力控制局面,可以任他揉捏。
大殿之内,顿时乱成一团。
文官的呵斥声、武将的怒吼声、诸侯们的窃窃私语声、惊讶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庄严肃穆的太极殿,转眼间变成了菜市场一般的喧闹场所。
李高的脸色铁青,欧阳震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
而那些诸侯国君们,则表情各异,有的冷眼旁观,仿佛事不关己;
有的面露赞同之色,微微颔首;
有的则眉头紧锁,似乎在急速权衡哈良多木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后续难以预料的影响。
一场足以决定天下命运的巨大政治风暴,随着哈良多木可汗这毫不掩饰的野蛮宣言,正式在这帝国最高殿堂之上,拉开了血腥而混乱的序幕。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贪婪或恐惧,都不由自主地聚焦于那空悬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之上——以及,接下来,谁有能力,有胆量,去尝试坐上它。
或者,更有可能是,彻底砸碎它,在一片废墟上建立新的秩序。暗处,武阳的心也提了起来,他知道,真正的大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