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的风,像是藏着无数把小刀子,裹挟着黄沙,从天际席卷而来,打在人脸上生疼。
一支绵延数里的,庞大车队正缓缓行进在戈壁之上。
数百辆粮车首尾相连,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押运的士兵们身披重甲,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手中的长矛在风沙中泛着冷光。
糜芳勒住马缰,烦躁地紧了紧头上的面纱,试图挡住无孔不入的黄沙。
可即便如此,细小的沙粒还是顺着缝隙钻进衣领,贴在汗湿的皮肤上,又痒又涩。
他忍不住嘟囔起来,声音里满是抱怨:
“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这么远的鬼地方,一路上风沙比刀子还利,非要我亲自来押送!随便派个校尉来不就行了?”
这话倒不是糜芳矫情。
他自小在徐州糜家长大,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别说河西走廊的风沙,就连寻常的日晒雨淋都很少经历。
这一路从姑臧出发,不过三日,他那身华贵的锦袍已沾满尘土,原本白皙的脸庞也被风沙吹得通红,连坐骑都瘦了一圈。
若不是糜竺严令,让他务必亲自押送,不得有误,他说什么也不会来遭这份罪。
糜芳哪里知道,他大哥糜竺心里打的是另一番算盘。
自从当年在徐州,将全部家产押在刘备身上,等到刘备驰援朝廷有功,被天子册封为皇叔之后,他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从一介徐州的商人,区区四民之末,一跃而成为朝廷九卿之一,这般巨大的阶级跃迁,早已让他尝到了甜头。
可乱世之中,首重军功,倘若没有军功,只怕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可他与糜芳兄弟二人,既无谋略又无武功,想要再进一步,就只能另辟蹊径。
这次给关羽押送粮草,便是糜竺瞅准的机会。
往西北押运粮草固然辛苦,却正因这份辛苦,才没人争抢,出了成绩也不会有人眼红。
更重要的是,关羽关二爷虽傲上不辱下,却最是正直无私,只要有一分功劳,定会明明白白写在战报里,上报朝廷与尚书省。
而尚书省的老大尚书令,正是他的妹夫皇叔刘备。
刘皇叔仁义,凭着多年来糜家对刘备的扶持,有一分的功劳,落到实处,便能有三分,三分的功劳便是十分。
这些弯弯绕,糜芳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懂,商人出身的糜竺却看得门清。
“糜大人刚才说什么?”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糜芳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老将军勒马立于身侧。
这位老将军头发花白,却丝毫不见老态,一双虎目在风沙中依旧炯炯有神,身上的重铠虽蒙了尘土,却依旧挺拔如松,正是南阳黄忠黄汉升。
糜芳脸上一红,连忙收敛了抱怨,讪讪道:“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风沙太大了。”
他知道黄忠是新近投靠朝廷的猛将,武艺高强、骁勇善战,连江东小霸王孙策,都要让他三分,自然不敢怠慢。
黄忠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再多问。
他初来乍到,与糜芳本就不熟,没必要因几句抱怨便多言,以免言多有失,恶了同僚。
他此行本是奉命前往凉州辅佐庞德,却没料到凉州局势竟严峻到这般地步。
靠近关中的金城、武威等郡,庞德还能勉力弹压;可出了武威往西,便成了胡人马匪的天下。
从武威到张掖的这段路,简直是步步惊心。
那些所谓的马匪,大多是周边胡人部落的战士假扮,少则千八百人,多则三五千,一旦几支马匪联合起来,便敢公然冲击运粮队。
押运粮草的士兵们更是憋屈,打赢了不敢追,怕中了埋伏;打输了,整个运粮队便会全军覆没。
若是不管不问,他们便跟狼一样,日夜不停的在旁边徘徊。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长此以往,定会出现纰漏。
糜芳虽抱怨,却也知道粮草关乎前线数十万大军的生死,不敢有半分懈怠,只得紧急向庞德求援。
巧的是,黄忠刚到凉州,正想熟悉这凉州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
这凉州地形狭窄细长,走一趟河西走廊,便能摸清大半。
于是庞德便令黄忠率领一千骑兵,一路护送糜芳的运粮队前往张掖,既解了运粮队的燃眉之急,也让黄忠熟悉了凉州的地理状况。
“将军,前方三里处发现可疑动静!”一名斥候快马奔回,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看其装扮,像是折兰部的胡人假扮的马匪,约莫有两千余人!”
这些胡人脑子大多不够用,以为脸上蒙块兽皮,别人就认不出来了。
却不知道身上的装扮、头饰、武器等等,全都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黄忠脸色一沉,勒转马头,高声喝道:“全军戒备!骑兵随我列阵,步兵护住粮车!”
一千骑兵迅速策马而出,在粮车前方列成整齐的冲锋阵形,手中的马刀在风沙中闪着寒光。
押运的步兵也立即举起盾牌,将粮车围成一个圈,长矛从盾牌缝隙中伸出,严阵以待。
糜芳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缰绳,手心全是冷汗。
他虽在军中待过,却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黄忠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糜大人莫慌,有我在,这些马匪冲不破防线。”
说罢,他抽出腰间的凤嘴刀,刀刃在风沙中划过一道弧线,“儿郎们!随我杀!”
“杀!”一千骑兵齐声呐喊,声音盖过了风沙的呼啸。
黄忠一马当先,朝着前方的沙丘冲去,身后的骑兵如同潮水般紧随其后。
沙丘之后,两千余名胡人马匪早已列好阵形,他们个个手持弯刀,身上穿着皮甲,脸上蒙着兽皮,眼中满是贪婪。
粮车对他们而言,便是唾手可得的财富。
可不等他们发起冲锋,黄忠率领的骑兵已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过来。
“嗖”
人未到,箭先到。
黄忠五箭连发,对面胡人阵营,冲的最快的五名胡人应声落马。
临阵不过三矢。
这是说骑兵冲阵的时候,最多只能射出三箭,就要进入短兵相接了。
但黄忠身为天下第一神射,自然不在此列。
他连发五箭,每箭五矢。对面的胡人就有二十五人翻身落马。
如此神射,别说糜芳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就算是依靠骑射吃饭的胡人,也是目瞪口呆。
但战场之上,由不得你发呆。
只见黄忠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刀光霍霍,凡是挡路的马匪,无不被一刀斩杀。
他身后的骑兵也个个奋勇,与胡人马匪厮杀在一起。
糜芳站在粮车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不是没见过猛将,像刘备的两位义弟关羽张飞,各个都是万人敌,他们冲阵时的英勇身姿,就如此时的黄忠一般。
但他却从未见过如此勇猛的老将,年过半百,却比年轻将领还要悍勇,手中的刀仿佛有了生命,每一刀都精准狠辣,硬生生在胡人中杀开一条血路。
半个时辰后,战斗渐渐平息。胡人马匪死伤惨重,加上首领被黄忠射杀,剩下的人见势不妙,纷纷策马逃窜。
黄忠勒住战马,身上的铠甲沾满了鲜血,却依旧挺拔如松。他回头看向糜芳,沉声道:“糜大人,马匪已退,可继续前行。只是前路艰险,还需多加小心。”
糜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多……多谢黄将军!若不是将军相助,今日恐怕……”
“分内之事。”
黄忠打断他的话,翻身下马,亲自检查了一番粮车,确认没有损失后,才下令道,“全军即刻出发!”
风沙依旧呼啸,运粮队再次缓缓前行。糜芳看着黄忠忙碌的身影,心中的抱怨渐渐消散——他终于明白,大哥让他亲自押粮,或许并非只是为了功劳,更是让他见识一下这乱世的凶险,见识一下这些为了汉室浴血奋战的将士。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在这条黄沙漫道的押粮路上,一场场凶险的战斗还在等待着他们,而张掖前线的关二爷,也正在翘首以盼着这批粮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