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马德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们缴械?徐虎,你不要欺人太甚!”
“哎,怎么叫欺人太甚呢?”徐虎一脸无辜地摊开手:“这是规矩。你们要是不愿意,那就在门口慰问吧。兄弟们,给长官们搬几条凳子过来,再上点茶水!别怠慢了客人!”
“你……”马德胜气得浑身发抖。在人家的地盘上,被堵在门口,还要被缴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看着徐虎那副滚刀肉的模样,又看了看碉堡里那黑洞洞的枪口,知道硬闯是绝对行不通的。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宪兵们虽然心有不甘,但在马德胜的命令下,还是不情不愿地将手里的枪支交给了第四十一军的士兵。
徐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马长官,里面请。我们周总教官已经在等您了。”
马德胜黑着一张脸,带着几个随从,跟着徐虎走进了营区。
一踏入营门,马德胜心中的那点轻视和不屑,便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
他想象中的脏乱差、军纪涣散的景象完全没有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窗明几净的营房,一尘不染的道路。
道路两旁,一队队士兵正在进行队列训练,他们的口号声震天响,步伐整齐划一,精神面貌之好,甚至超过了他见过的任何一支中a央军嫡系。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士兵身上的装备。
他们不仅穿着统一的德式m35钢盔,身上是崭新的灰色军装和牛皮军靴,每个人腰间都挂着德式长柄手榴弹和工兵铲。
而他们手里端着的步枪,马德胜终于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国产的杂牌货,而是——德国造Kar98k毛瑟步枪!崭新的!还泛着油光!
马德胜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步枪,是德械师的标配,在淞沪会战后,已经是稀罕物了。
可在这里,竟然是人手一支!
这还不是最让他震惊的。
当他们路过一个巨大的训练场时,眼前的景象,让马德胜彻底呆住了。
训练场上,数十个班组正在进行战术演练。
每一个班,除了标准的步枪手外,竟然都配备了一挺轻机枪!那流畅的线条,独特的枪托,分明是捷克式Zb-26!
而在训练场的另一头,几个炮兵班正在操练着几门迫击炮。看那口径,至少是82毫米的!
“这……这怎么可能……”马德胜身后的一个宪兵军官,已经忍不住失声惊呼。
马德胜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心脏狂跳。
一个军,三万多人,如果都是这样的装备水平……那是什么概念?
这已经不是一个军了,这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集团军!
徐虎将他们的震惊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却故作不知地介绍道:“马长官,这边是我们日常训练的地方,让您见笑了。条件简陋,比不上你们卫戍司令部。”
马德胜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这叫条件简陋?这是在赤裸裸地炫耀!
就在这时,周卫国从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教官制服,戴着白手套,气质儒雅而干练。
“马长官,欢迎光临第四十一军指导工作。”周卫国微笑着伸出手。
马德胜机械地和他握了握手,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周……周总教官,久仰大名。”马德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贵军……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马长官过奖了。”周卫国客气地说道,“我们也是瞎练。毕竟都是些泥腿子出身,不严格要求,上了战场就是去送死。”
他领着马德胜一行人,参观了士兵的宿舍。
宿舍里,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所有人的私人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又领着他们去了食堂。还没进门,一股浓郁的肉香就飘了出来。
马德胜看到,一口口大锅里,炖着大块的猪肉和土豆,旁边的蒸笼里,是雪白的大米饭和馒头。正在打饭的士兵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这……你们每天都吃这个?”马德胜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差不多吧。我们军长说了,弟兄们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鬼子,要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那还打个屁的仗。”周卫国说得云淡风轻。
马德胜彻底麻木了。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慰问友军的,而是来参观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异次元军队。
参观的最后一站,是一排巨大的仓库。
仓库大门紧闭,门口有重兵把守。
“周总教官,不知这仓库里,存放的是什么?”马德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刺探一下对方的后勤储备。
周卫国笑了笑:“马长官,实在抱歉。这里是本军的特级军事禁区,没有军长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还请见谅。”
他话说得客气,但态度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马德胜知道,再待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他今天受到的冲击,已经足够他消化好几天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过多打扰了。感谢周总教官和徐团长的款待,我们就此告辞。”马德胜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周卫国和徐虎将他们送到大门口。
交还武器的时候,马德胜看着自己手下那些宪兵手里的中正式步枪,再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些德制装备,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寒酸”。
坐上返回的卡车,马德胜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气势森严的军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吴司令错了,错得离谱。
这不是一头猛兽。
这是一条已经化为蛟龙的过江猛龙,它蛰伏在城西,只是亮了亮牙,就足以让整个渝城为之震动。
……
吴司令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已经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了半个多小时的步,脚下的地毯几乎要被他踩出一条沟来。
马德胜回来后,就立刻被他叫进了办公室,两人在里面密谈了整整一个钟头。
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吴司令一个人。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震惊、愤怒、不解、忌惮……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凝固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马德胜刚刚呈上来的那份手写报告,又看了一遍。
报告写得很详细,从营区的布局,到士兵的精气神,再到那让他眼皮狂跳的装备清单。
“Kar98k步枪……捷克式轻机枪……82毫米迫击炮……”吴司令的嘴唇哆嗦着,每念出一个名字,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全员德式钢盔,牛皮军靴……顿顿有肉,双倍军饷……”
他猛地将报告拍在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吴司令低声咆哮着。
他不是没见过精锐部队。
抗战爆发前,中a央军的几个德械师,装备比这还好。
可那是倾尽国力才打造出来的宝贝疙瘩,总共也就那么几根独苗。
朱豪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三万人的德械军团?这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
很多装备,就算有钱,在如今的国际形势下,也根本买不到!
他忽然想起了袍哥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朱豪从国外搞了一批“洋玩意儿”。
他当时还嗤之以鼻,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这怎么可能?绕过军政部,绕过海关,将如此巨量的军火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地处内陆的渝城?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了吴司令的脑海。
通敌!
除了跟日军或者苏军做交易,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解释。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朱豪在富金山、在吴县,跟日本人打得尸山血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说他通日,鬼都不信。至于通苏……那更是无稽之谈,苏军那边也是穷得叮当响,自己都缺枪少弹,哪有能力武装朱豪的几万大军?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都必定是真相。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
吴司令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了。
朱豪,这个泥腿子出身的四川军阀,在他眼里,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他越是想看清,就越是陷入更深的迷雾之中。
“司令。”心腹参谋敲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财政部孔部长的秘书刚才打电话来,询问我们卫戍司令部这个月的军费预算,为什么比上个月多报了三成。他说,孔部长让他转告您,如今国难当头,军费紧张,各部门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让我们……体谅一下。”
吴司令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体谅?体谅个屁!”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破口大骂:“老子的人连饭都快吃不饱了!他朱豪的人顿顿吃肉!老子的人拿着破枪跟鬼子拼命,他的人用着全套的德国货!现在倒好,我多要一点军费,他们倒来跟我哭穷了?孔家的狗,吃的都比我的兵好!”
他骂了半天,才喘着粗气停下来。心腹参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吴司令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裹了他。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他跟朱豪,已经不在一个重量级上了。
以前,他可以利用职权,在军饷、补给上卡朱豪的脖子。
可现在,人家根本不吃你这套,人家自己有钱有粮有枪,活得比你滋润一百倍。
以前,他可以动用军法,给朱豪扣上“临阵脱逃”的帽子。
可现在,朱豪手里握着三万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就驻扎在城西,离他的司令部不过十几公里。
这三万人要是发起疯来,他这个卫戍司令部能不能扛住一天都是个问题。
他想打压朱豪,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手段,都成了笑话。
朱豪就像一个浑身长满了刺的铁刺猬,让他无从下口,甚至连靠近都觉得扎手。
“去。”吴司令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给孔部长回电话,就说预算报表写错了,我们马上重做一份。”
“是。”参谋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吴司令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渝城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觉这座他苦心经营的城市,变得如此陌生。
他知道,朱豪这条龙,已经在这座山城盘踞下来了。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的“地头蛇”,而是一股足以左右渝城局势的强大力量。
自己该怎么办?向上峰汇报?
吴司令苦笑起来。怎么汇报?说朱豪凭空变出了一支德械大军?
上峰会信吗?就算信了,在如今这个用人之际,委座会为了他吴某人,去动一个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悍将吗?
恐怕不仅不会动,还会好言安抚,甚至加官进爵,让他去前线打鬼子。
到头来,里外不是人的,还是他自己。
吴司令感觉自己被逼到了一个死角。
动,动不了。
忍,又咽不下这口气,更担心朱豪这条龙,会不会有一天,把爪子伸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报告,走到壁炉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它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里。
火光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朱豪……朱豪……”他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神里,恐惧与狠厉交织。
他知道,自己和朱豪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这不是官场倾轧,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既然常规手段没用,那就只能……用非常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