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步,范斯突然问,“还没有发现,你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塞缪尔才知道刚刚说话应该被听到了一点儿,低头捏捏袖子,“有时候只能这么说话。”
他们这种职业不怕得罪虫也不怕被纠缠,有啥可委屈自己的,塞缪尔本身就不是特别软的性子,他只是对身边的虫都很软,其实本身就是不怎么在乎这些东西的虫。
很早之前拦了卡特的亲卫被故意为难的时候,塞缪尔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就摆。
不过怼虫他一开始不在行,只是后来慢慢就会了,他们这个部队哪里选来的军雌都有,什么个性的都有,迪兰那样的虫嘴没个把门的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迪兰者嘴贱,所以现在他们整个三队嘴巴都挺贱,塞缪尔已经是症状最轻微的了。
范斯带着他走到露台,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是和我套近乎。”塞缪尔挠头,“应该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想看看我这边有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这样。”范斯撑着露台的栏杆,“他竟然没有说我坏话?”
塞缪尔抿唇,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说了一点点,但是我没怎么听。”
“哦,那他说了什么?”
“说......”塞缪尔犹豫了一下,皱了下眉头,又摇头,“不要听了,我也没有记住。”
范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突然就笑了,那一双笑眼晃得塞缪尔晕头转向,范斯伸手,用指尖拨了一下他的鬓发,“没关系。他说什么其实我也知道,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事情,说我以前就敌不过他,劝你不要盲从之类的。”
塞缪尔点点头,其实赫斯廷说得更直白一些,仿佛范斯完全是他的手下败将,表现得似乎很礼貌,但言语间的傲慢完全掩盖不住。政敌之间经常通过踩对方一脚彰显自己的优势,大概是想向塞缪尔证明此刻跟随他站队才比较好。
但他应该不知道正好碰到毒唯了,塞缪尔压根听不进去,更何况塞缪尔的立场本完全跟随虫皇的立场,对于这些顽固派不可能有好脸色。
塞缪尔被他的指尖弄得有点痒,又不知道该不该躲,红着脸缩了一下,“我不会当真的。”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范斯收回手,语调很平和,“我以前确实输给过他。”
塞缪尔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惊讶,范斯看他愣愣的,也是有点无奈,“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也是会失败的,而且不止一次。”
范斯鲜少提起自己以前的故事,说到底他肯定不是新贵,但在贵族家主这样群体里绝对算非常年轻的一批,帝国几乎没有几个贵族会在他那个年纪坐上这个位置,或许多里安算一个,那是路德维希强行卷出来的成果,多里安历练的过程中也有许多牢靠而强力的盟友,而那时候的范斯没有任何长辈可以倚靠。
他和赫斯廷初次合作的时候连自己家族内部都没有完全肃清,那时赫斯廷没有现在的地位,但也算是牢牢扎根了,当然利用了年轻虫的急功近利,范斯跌了一个很大的跟头。
赫斯廷和蒙德关系并不好,但很多时候敌虫的敌虫也不会成为朋友,初出茅庐的范斯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添头,看似年轻有为,实际上都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盟友,为了一点订单和一点合作就需要左右奔走摇尾乞怜,自己的家族尚且没有完全收服,回家还要养两个弟弟。
虫总是会成长的,即便赫斯廷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对现在的范斯怎么样,但那种长久的蔑视仍然留了下来。
范斯并不介意,他从不逃避过去的错误和失败,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名利场是相当残忍的地方,哪怕是范斯这样的虫也有像落水狗一样狼狈不堪的时候。
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往前走,弟弟们更加年轻,连学都没上完,安亚雌父是一只离开机器连话都说不了的亚雌,家族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旁支,除了他没有虫能撑起大梁。他不是天生就成功,也不是真的有多天赋异禀,他只是没有办法。
他也不想真的当什么众矢之的,但是没有办法;就好像最初他也不愿在卡尔文还没有起势的时候就跟卡特结仇,但是没有办法。
世间万般无奈,没有谁真的无所不能,时也命也,无非都是被命运推着走,不往前走,就得死。
“其实我现在也没有你们看到的这么成功,不然赫斯廷现在就不该站在这个宴会厅里。”范斯轻声说,“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会杀了他,但我不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拔起一枚钉子,有时候整个部件就会全部毁掉。”
“我也只是个普通虫,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很多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在之前,我会说你想要独立是很有勇气的行为,一开始的我也不比你强多少。如果我是你,有你的环境,之后未必能有你那样的决心。”
范斯说完,叹了一口气。他也算是比较老派家长作风的那种虫,这样自揭伤疤的话他绝不可能对弟弟们说,更不可能对盟友说,袒露出这一面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希望在别的虫面前他就是永远神秘强大无坚不摧,这样才能起到稳定和震慑的作用。
但唯独对伴侣这个位置的虫不行,不仅是出于希望被理解被接纳,更是因为不想爱情的起源来自一个虚假的完美的形象,实际上他就跟完美两个字不搭边,谁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他只是早了几年。
他也不想说这些话,有时候他也享受那种若即若离的过程,享受那种完全钦慕和信任的眼神。但是刚才塞缪尔看向他时,像是在看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沉醉和爱慕中又那么迷茫、那么可怜。
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呢,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遥远不是吗?
夜晚很安静,他们并排站着,看着露台外的月色,谁都没有再说话,久到范斯想要离开了,一只手指却悄悄地,安静地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指。
范斯惊诧地转头,塞缪尔琥珀般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他,好像有点难过,对上他的眼神又有些羞赧,但依然没有收回手,只是眼圈红红的,又坚定地看着他。
很快塞缪尔就想收回手了,冲动和难过占据了他的头脑,现在冷静下来羞怯又立刻占了上风;但是他的手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就立刻被反握住,雄虫的手指不由分说地蹭过他的手心,挤进他的指缝,然后牢牢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