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回到县衙府邸,心绪难平。
她的脚步踏入卧房,感觉之前的疲惫都仿佛散去,整个人精神抖擞。
那叠策论被她小心地放在桌案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上面。
脑海里,是小女孩平静又深邃的眼神,以及那一句句掷地有声的承诺。
县令大人无法生育,这件事情她其实并不确定,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
这些年她也曾经想要找郎中为丈夫调理身体,只不过每次都被丈夫痛恨的眼神看过来,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实际上,崔玲自己也不敢面对这一切,一直刻意麻痹自己。
然而马车前,一位聪明的女孩却将所有的一切揭穿,她再次看到这个血淋淋的真相,被迫考虑未来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崔玲不得不承认,这确实会是自己的后半生。
王家人绝对不会承认是王县令自己不行。
如今娘家崔家虽然得势,但谁能保证二三十年后,仍然可以拥有这么大的权势呢?
且看新皇的那些作为,就知道她眼中是容不得沙子的,崔氏之前已经触了逆鳞,以后绝对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辉煌,她必须得为自己考虑!
新皇是女子,女子可科考。
新皇为了培育自己的势力,肯定会大肆提拔女子为官,也会更加信任女子!
如果她有一个聪明伶俐,学习非常厉害的女儿,这将是绝杀!
崔氏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窗外的天色渐亮,又慢慢暗沉,一夜未眠。
她始终无法忽略心中那股火热的渴望。
她确实想要一个能为自己争光,让自己后半生都赢得尊严的女儿!
次日清晨,崔氏终于下定决心。
她叫来心腹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
“去查,当年为大人诊治不育症的郎中,如今身在何处,再派人从旁打探一二。”
嬷嬷领命而去,崔氏则坐在书房,再次细读虞洛留下的策论。
字迹虽稚嫩,但字字珠玑,见解独到,绝非普通孩童能够写出。
尤其其中几处对时局的分析,更是与京城崔家那些老学究的论断不谋而合。
下午,嬷嬷回禀,神色复杂。
“夫人,奴婢查了,当年的郎中确实说过,大人他,体弱,恐难有子。”
嬷嬷的的话,让她猛地一震。
多年来的自欺欺人,终于被证实。
崔氏的指尖微颤,握紧了桌案。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婆母的冷言冷语,妯娌的暗中嘲讽,丈夫的敷衍回避……
她的人生,似乎真的被无子这个标签死死困住。
而此刻,虞洛的声音又在耳畔回响:“您会被封为诰命夫人!无论王家和崔家,谁都得敬重您!”
“而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一个背景有缺的孩子,注定也只能和你绑在一条船上!”
一个孩子,却带着这般磅礴的气势和惊人的远见。
而且那个女孩说对了,她出身于春风楼,这是一个致命的缺点!
未来这个女孩为了自己的仕途,也绝对不可能背叛嫡母!
崔氏猛地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倏然起身,那股素净中带着的威严,此刻更添几分果决。
“备车!”她沉声吩咐。“去春风楼!”
…
春风楼里,虞洛一如既往地安静。
她没有期盼,没有焦躁,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杂活。
扫地,擦桌,洗碗,这些对于她而言,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在心中默背书籍。罢了。
这日午后,她端着一杯新沏的碧螺春,轻手轻脚地送到梅姐姐的房间。
梅姐姐正对着窗边,眉眼含笑地描摹着一幅仕女图。
“梅姐姐,喝茶。”虞洛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
梅姐姐放下画笔,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怜爱。
她伸手摸了摸虞洛的头顶,柔声笑道:“小七越来越懂事了,也越来越水灵了。”
她的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
孙妈妈那张涂抹着厚厚脂粉的脸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她的目光如毒蛇般,直接定格在虞洛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哎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七啊!”孙妈妈笑得像一只老狐狸,声音拉得老长。
她走到虞洛身边,伸出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地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划过。
“这孩子,是越发出挑了,瞧这脸蛋,这身段,都快赶上梅姐姐你了。”
孙妈妈的目光在虞洛和梅姐姐身上来回打量,嘴里念念有词。
“养了挺长时间,该是时候了,看什么时候能卖出个好价钱。”
梅姐姐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捏着画笔的手指猛地攥紧。
她强挤出笑容,打趣道:“妈妈,您可别折煞小七了。她才多大点啊,瘦不拉叽的,谁会看上她?”
“您也看看咱们春风楼的姑娘,哪个不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受人欢迎啊?”
她顿了顿,又笑着提议:“不如让小七再长两年,跟奴家学学画画。”
“她底子好,学得快,再顺便学学琴,那些富家少爷,可最喜欢弹琴的女子了。”
孙妈妈听了这话,摸了摸下巴,那双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嗯,梅儿说得也有理。”孙妈妈终于收回了盯在虞洛身上的目光。
她拍了拍虞洛的肩膀,肥厚的嘴唇一咧。
“行了小七,从今儿起,你就跟着梅儿学画画,琴也要好好学,别偷懒。”
“以后,你可是咱们春风楼的摇钱树!”
孙妈妈心满意足地笑着离开了,留下梅姐姐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虞洛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只是默默地整理着桌上的画具。
梅姐姐看着她这副平静的样子,心头却愈发沉重。
…
是夜,春风楼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梅姐姐房里。
蜡烛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娇艳却带着疲惫的脸。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和苦涩的药草香。
梅姐姐的脸色有些凝重,她看了一眼安静坐在角落的虞洛。
“姐妹们,今儿白天妈妈的话,你们都听见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
“不能再让小七继续待在这里了,我们得想办法把她送出去!”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接着便是一阵哗然。
“怎么回事?妈妈又说了什么?”有姑娘焦急地问道。
梅姐姐将白天孙妈妈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屋里的几个女子瞬间变色,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什么?妈妈竟然打这个主意?”
“咱们七七还要学习,以后还要科考呢,怎能做这种事情?”
“她才这么小,妈妈这是要断了她的前程啊!”
姑娘们纷纷出言,个个气愤不已。
春雪坐在虞洛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她抬起头,看向梅姐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梅姐姐,我认识一个人,她也许能把小七带走。”
她顿了顿,眼神黯淡了几分。
“只是这身份一事,是很大的问题。在新皇颁布的律法之下,没有身份,基本上寸步难行。”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迷茫和绝望。
“那该如何是好?没有身份,她去了哪里又能做什么?”
“是啊,咱们拼死拼活凑来的银子,难道就要白费了吗?”
屋子里再次陷入焦急的议论声中,气氛变得沉重而压抑。
唯有虞洛,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担忧的面孔。
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却充满自信的笑容。
“没关系。”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再等两天,我就有出路了。”
“姐姐们,到时候我一定会实现自己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