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亮,春风楼里还弥漫着昨夜的酒气和脂粉味。
虞洛刚打扫完庭院,就被孙妈妈一把揪住了后领。
“死丫头,还愣着干嘛!”
孙妈妈拖着她,从杂物房里翻出一把蒙尘的破琴,琴弦都断了两根,琴身上还缺了个角。
“喏,你的福气来了!”她将破琴塞进虞洛怀里,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戳着她的脑门。“梅儿说你底子好,从今儿起,你就给我好好学!要是学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虞洛抱着那把几乎可以当柴烧的古琴,面无表情。
孙妈妈正准备再骂上几句,好彰显自己的威风,楼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夫人!县令夫人来了!”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孙妈妈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抖,那股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谄媚又惊恐的笑。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口,点头哈腰,活像一只见了猫的老鼠。
“哎哟,崔夫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孙妈妈的目光越过县令夫人,拼命往她身后瞅。
“夫人您放心,奴家这次看紧了,县令大人他真的没来!绝对没来!”
崔氏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杭绸长裙,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仪。
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孙妈妈,目光径直穿过庭院,落在了抱着破琴的虞洛身上。
看到虞洛衣衫整洁,身上并无新伤,她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放松了些。
“孙妈妈。”崔氏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哎,奴家在!”孙妈妈一个激灵,连忙应道。
“我要与你谈一件事。”崔氏淡淡开口,“无关人等,都退下。”
孙妈妈哪敢不从,立刻挥手,将周围看热闹的丫鬟小厮全都赶得一干二二净。
崔氏施施然走进堂屋,在主位上坐下,自有丫鬟奉上香茶。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不喝,只是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孙妈妈。
孙妈妈站在堂下,被她看得浑身冷汗直冒,两条腿都开始打颤。
这比县令大人发火还可怕!
“夫人,您放心,奴家以后一定,一定好好劝诫县令大人,让他以公务为重,再也不敢让他踏入我们这腌臢地方了!”孙妈妈结结巴巴地保证着,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惹了这位正室夫人生气。
崔氏终于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你误会了。”
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孙妈妈的心上。
“你们春风楼里,一个不长眼的小杂役,得罪了我。”
孙妈妈瞬间懵了。
小杂役?得罪了县令夫人?
她脑子里把所有杂役都过了一遍,也想不出谁有这个本事。
崔氏看着她那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是一个小女孩,你把她交给我,我要亲自处置。”
“多少银子,你开个价。”
孙妈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不不,夫人您说笑了,一个下人而已,哪里敢要您的银子!”
她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送走。
崔氏却仿佛没听见,她从袖中随意地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一百两。”
银票飘飘悠悠地落在桌面上,像一片轻盈的羽毛,却压得孙妈妈喘不过气。
“把她的卖身契,还有所有相关的文书,一并拿来。”
崔氏的声音更冷了。
“记住,我要一个完好无损的人。她身上的一根头发,你都不能动。”
她顿了顿,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折磨起来,才有感觉,不是吗?”
孙妈妈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她终于明白了,这位夫人是要用最狠的法子,慢慢炮制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是!是!奴家明白了!”
她连连点头,转身就跑,生怕慢了一步,自己也要被“折磨”。
…
很快,虞洛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架住。
一个粗布麻袋从天而降,将她从头到脚套了个严实。
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在被架起来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了县令夫人的名字。
这就够了。
她很快被人抬上了一辆马车。
不知过了多久,麻袋终于被解开。
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一张熟悉的、带着威严的脸庞映入眼帘。
这里不再是春风楼,而是一间雅致清幽的书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崔氏坐在书案后,静静地看着她。
“你很聪明,也很镇定。”
崔氏挥了挥手,让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亲自为她倒了一杯温水。
“现在,我需要你再证明一次。”
她将笔墨纸砚推到虞洛面前。
“以如何安顿流民为题,写一篇策论给我。”
虞洛接过水杯,小口喝尽,然后走到书案前。
她没有丝毫停顿,提起笔,饱蘸浓墨。
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游走,沙沙作响,一气呵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篇洋洋洒洒的策论便已写就。
她将墨迹未干的纸张双手呈上。
崔氏接过来,目光落在纸上。
只看了一眼,她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她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这篇策论,从开垦荒地、以工代赈,到设立临时户籍、分发种子农具,条理清晰,环环相扣,且极具操作性,远比朝堂上那些老臣的空谈要高明百倍!
最让她心惊的是,文末对流民可能引发的匪患和瘟疫的预判,以及提出的防范措施,字字切中要害!
崔氏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那双平静的眼眸里,仿佛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星空。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那团压抑了一夜的浊气,终于彻底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激动。
她将策论重重地拍在桌上,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好!好!好!”
崔氏站起身,走到虞洛面前,郑重地宣告:
“你果然没有骗我!”
“你的合作,我答应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崔氏的嫡女,你只有我一个亲人,那就是崔玲!”
“而你,叫崔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