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孽障!他以为逃出厌次就万事大吉了么?!
他以为逃回襄国孤就奈何他不得了?!”
石勒破口大骂,立刻对王阳、夔安吼道:“追!给孤追!向西追!给孤就地杀了那厮!”
王阳、夔安再次领命,匆匆出帐,点起数百精骑,风驰电掣般冲出厌次南门。
然而,城外官道纵横,尘土早已落定,哪里还有石虎那彪人马的半点影子?
王阳勒住马缰,望着西边茫茫旷野,皱眉问身边同样勒马的夔安:“胖子,依你看,石疯子这厮,是奔虎牢关去了,还是……直接往襄国老家跑了?
咱们是向西追,还是往北边襄国方向堵?”
夔安那肉山般的身躯坐在马背上,压得那匹战马直喘粗气。
他闻言,苦着一张肥脸,摇头晃脑地叹道:“我说王阳老弟,你也是跟随王上多年的老人了,怎地还这般死心眼儿?”
王阳一愣:“此话怎讲?”
夔安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圆滑:“王上喊着要杀石虎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吧?
可哪一回真下了死手?
打断骨头连着筋,人家是嫡亲的叔侄!
咱们今日若真豁出性命,追上那疯子,一番死战,倒也不难。
可你想想,万一过个十天半月,王上气消了,石疯子又舔着脸跑回来,
人家叔侄俩抱头痛哭一场,照样是尊贵的中山公!
到那时,咱们这两个‘忠勇’的臣子,反倒成了里外不是人的恶人!何苦来哉?”
王阳细细一品,深以为然:“胖子你说的……在理!是我想岔了!”
他掂量掂量自己这两下子,对上石虎那疯子,胜算实在渺茫。
两人当下心照不宣,带着几百骑兵,装模作样地在城外官道上兜了个大圈子,
马蹄踏得尘土飞扬,做足了追捕的姿态,然后便掉转马头,回城复命去了。
回到帐中,王阳、夔安一脸“惭愧”地禀报:“启禀王上!
那石虎……狡猾异常,率部向北急遁,想是……想是赌气回襄国去了!
末将等追之不及,请王上责罚!”
“哼!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以为逃回襄国就能逍遥法外了?
待孤班师回朝,定要将他明正典刑,以儆效尤!”石勒余怒未消,拍着案几骂道。
石豪再次上前,小心翼翼地劝慰:“王上息怒,虽段氏兄弟暂时难以招抚,但此二人已成阶下之囚。
只需以他二人为质,其部族投鼠忌器,必不敢轻举妄动。
可令那辽西公段未波,设法徐徐图之,蚕食吞并其部众,假以时日,其势自消。”
徐光、刘征、贺赖欢等人也纷纷上前,好言相劝。
石勒听着众人之言,胸中那股邪火渐渐平息下来,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是啊,段氏兄弟还在手里,冀北孔苌还在,冀南已然平定,青州曹形势并不算坏。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目光转向一旁的李晓明,脸上终于挤出一丝赞许的笑容:
“陈卿啊,”石勒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此番厌次城一战,破敌擒将,招抚……呃,虽生波折,但就数你陈祖发最是劳苦功高,智勇双全!
待冀北慕容氏之事了结,随孤班师回到襄国,孤必有重赏!大大的封赏!”
这“最是劳苦功高”几个字,石勒咬得格外清晰。
李晓明连忙躬身作揖,姿态放得极低:“王上谬赞了!此全赖王上虎威浩荡,洪福齐天!
卑职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实不敢居功!”
石勒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一旁垂手侍立的徐光,也堆上笑容嘉奖道:“徐侍中此番设计擒获邵续,亦是功不可没。
孤亦不会相负,自有封赏。”
徐光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躬身谢恩:“谢王上恩典!臣愧不敢当。”
然而心中却对这陈祖发恨极。
自己谋划擒匪首邵续,功劳竟排在这“陈祖发”之后?
况且还挨了这厮一顿毒打,赵王也不追究,这口闷气实在难以下咽!
石勒又转向王阳、夔安、贺赖欢等将领,一一抚慰了几句,
又强打精神笑道:“此战终是得胜,孤本拟设下大宴,犒劳诸位将士。
奈何……冀北军情如火,慕容氏大军压境,孤心实在难安。
待我等挥师北上,击退慕容氏,凯旋之日,孤再于襄国宫中,大摆筵席,与诸君痛饮庆功!”
众将齐声称是,
只是帐中气氛,因石虎的叛逃和收服段氏兄弟的失败,终究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好不容易熬过厌次城,近两个月的刀光剑影,
李晓明一闭上眼,眼前就是尸体和鲜血,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寻个地方瘫倒,睡他个昏天黑地。
眼见尘埃落定,他让心腹陈二,安排几个靠得住的匈奴亲信,快马加鞭赶回虎牢关,
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一缸金银财宝——给运过来。
他美滋滋地盘算着:先在这平原郡喘几天气,等大军开拔到了冀州,瞅准机会就跟昝瑞那小子告个别,
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上金银细软,溜之大吉,
直奔雁门关外,去找他那朝思暮想的义丽郡主,双宿双飞!
这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哪知石勒一道命令,兜头浇了他一盆凉水,
——命他“总览军务”,负责厌次城和平原郡的防务善后,还得打点好大军启程北征的一应事宜!
李晓明心里苦楚,也不知石勒为啥放着王阳和夔安不用,总对自己信任有加,
他却也不敢推脱,只得堆上笑脸,领了王命。
打起精神,先带上陈二和一队千余人的羯兵,硬着头皮重返那座,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厌次城。
刚到城外,就看着奇怪。
只见石虎留下的几百号守兵,竟都扎营在城外野地里,没一个肯进城住的。
李晓明心中纳闷,不知羯兵何故如此?
待他策马进了城门,饶是心里有些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见长街短巷,尸骸枕藉,断头残尸随处可见,
凝固发黑的血污,几乎将地面淌满,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阴风打着旋儿掠过空荡荡的屋舍,呜呜咽咽,
这哪里是一座城池,简直是活脱脱的一座人间鬼蜮!
原来石虎那厮只顾着杀人“痛快”,压根就没来得及,将他亲手制造的尸山血海收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