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望着那沉沉的车队,心里也直打鼓。
他拧着眉头思忖片刻,咬牙道:“粮食占地方!
咱们这二十辆大车,一大半装的都是粮食,浩浩荡荡,目标太大!
不如……扔掉一半粮食!只留十辆车的货,轻装简行,赶路也利索些!”
青青一听要扔粮食,顿时急了,
上前一步道:“粮食怎能扔掉?咱们百十口人呢!
这点粮食看着多,也不过撑个把月的光景。
等你去雁门关外探完亲,咱们还要往江南去,路途遥遥,这点口粮哪里够用?”
她眼珠一转,指着那几车铜钱,
“依我看,不如把那两车铜钱倒进河里!那玩意儿死沉,又不顶饿!”
“哎哟喂!造孽呀!”
李晓明一听要扔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的姑奶奶,这钱是万万扔不得的!
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这一路过去,不知要过多少关卡隘口,就指着这些黄白之物打点疏通、行贿买路呢!
至于去江南……”
他顿了一下,含糊道,“到时候……咳咳,到时候再说吧。”
心中却盘算着:塞外苦寒,铁器铜料都缺,
这上千斤铜钱,既能当钱使,紧要关头融了,铸些家什器物,我也好和义丽郡主过日子用。
陈二也附和道:“将军说的是,还是扔粮食妥当。
咱们去的方向,无论是襄国还是并州,都是产粮之地,花钱便能买到。
钱这玩意儿,揣在身上总比粮食轻便。”
青青见二人主意已定,争辩不过,只得悻悻点头。
可当众人真把几大包沉甸甸的麦粟,“嘭嘭”扔到地上时,看着那颗粒饱满的粮食,大家伙儿又都心疼起来。
“将军……这……这么好的粮食,就这么白白丢弃在野地里喂鸟雀,太糟践东西了……”
“是啊将军,这年月,一把粮食紧要时,能救活几条人命呢……”
李晓明看着散落的麦粒,心里也像被剜了一刀,实在舍不得。
他只好自我安慰般地对众人说道:“要不然别扔了......
诸位且宽心!石勒那老儿发现我跑了,多半会疑心我去投奔祖逖,或是信了守营百夫长的鬼话,以为我真去了襄国送嫁妆。
无论是去找祖逖还是去襄国,都得向南走,断不会往西边追!
咱们就算走得慢些,料也无妨。这样吧……”
他指了指那两匹奄奄一息的牲口,和它们拉的车,
“这两匹牲口是走不动了,连车带粮就扔在这儿吧!
自有那逃难的流民发现,分抢了去活命,也不算糟蹋了天物。
其余的,咱们照旧带上!
大家伙儿就地埋锅造饭,吃饱喝足,攒足力气,一口气赶到太行山脚下!
到了山根儿,咱们就贴着山麓慢慢走,山高林密的,羯人怎会找到这里来?”
众人听他分析得有理,又都舍不得扔掉粮食,便依言而行。
几人上前,解下那两匹可怜牲口的鞍套,任它们自生自灭。
大伙儿就在河边取了清水,架起瓦罐,生火煮起热腾腾的饭食。
百十号人席地而坐,幕天席地,狼吞虎咽一番,暖了肠胃,添了力气,这才重新上路。
此时天光大亮。
陈二派出的几骑探马,从后面快马加鞭赶回,禀报道:“将军!后方数十里内,并无羯人追兵的踪影!”
李晓明闻言,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不由得自嘲地对陈二等人笑道:“看来我陈某人在石勒心中,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晋人降将罢了。
是走是留,于他的大局无碍,想来他也懒得大动干戈来追。”
陈二咧嘴一笑:“将军说得是!咱们又没拐了他婆娘走,
那羯酋此刻只怕正焦头烂额,忙着调兵遣将,对付慕容氏的大军呢,
哪还分得出心神和兵马,来找咱们的晦气?”
一行人彻底放下心来,心情也轻松许多。
沿着涞水迤逦西行,不多时,便已抵达太行山脚。
抬头望去,但见那巍巍太行,自东北向西南,如同一条不见首尾的巨龙横卧大地,
山势连绵起伏,雄浑壮阔,令人心生敬畏。
山脚与平原交界之处,落差极大,不是陡峭如削的悬崖绝壁,便是深不见底的幽邃峡谷,界限分明,气势磅礴。
李晓明感叹道:“难怪人家说,太行山是我华夏龙脉,今到近前,确是不凡。”
陈二笑道:“将军此言差矣!什么龙脉不龙脉的?
有道是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
大汉四百多年,也已做古,他司马家得了天下,这才只六七十年,便已死了一半,反叫我们胡人入了关,称了王。
如今刘曜和石勒,都说自己是天命所归,您说,这山,到底是哪家的龙脉?
要依我说,谁拳头大,谁便能做得皇帝!”
李晓明皱着眉头对陈二说道:“你这个胡虏,讲的还有几分道理呢!”
众人勒马驻足,仰望着这亘古雄山,感慨谈笑一番。
稍作停留,便调转方向,紧贴着山麓,专拣那人迹罕至的荒草小径,一路向南行去。
旅途虽苦,少了追兵的威胁,倒也多了几分野趣。
有些匈奴汉子技痒难耐,张弓搭箭,竟射下些肥美的野鸡、狍鹿,随手扔在马车上,嚷着晚上要好好打打牙祭。
青青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和赶车的匈奴汉子叽叽咕咕说着话,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李晓明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幕幕景象:熟悉的马车,熟悉的同伴,熟悉的赶路节奏……
恍惚间,竟与当初和王吉、沈宁他们,一道向北前行时的情景重叠起来。
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一股庆幸涌上心头:幸亏当机立断跑了出来!
若还留在那羯营里,不是被逼着练兵杀人,就是被卷入无休止的厮杀血战,满眼都是死人,遍地都是污血……
哪似如今这般,虽风餐露宿,却有几分游山玩水的自在快活?
一路行至天黑,后方始终不见追兵踪影。
陈二见已走出近二百里,料想石勒那边也鞭长莫及了,索性连探马巡哨也撤了回来。
夜幕低垂,众人寻了一处上方有凸出崖壁遮挡的背风处,点燃篝火,安营露宿。
李晓明在暖融融的火堆旁,用厚厚的麦秸铺了两个舒舒服服的地铺。
他与青青一左一右,傍着火堆躺下。
仰望着深邃夜空中那密密麻麻、如同碎钻般闪烁的繁星,李晓明心潮起伏。
义丽和一众兄弟的身影,仿佛就在这巍巍群山之后,触手可及。
他暗下决心:明日启程,还得加快些脚程!
早些赶到襄国,见小瑞一面,叮嘱些贴已的话,也不枉了兄弟一场,便立刻马不停蹄,直奔塞外!
旅途劳顿,众人很快便沉沉睡去,鼾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安眠曲。
正睡得香甜,死寂的夜空中,猛地炸响一声惊恐的呼喊: “不好!!有动静!大伙快醒醒!!”
声音尖锐刺耳,瞬间撕破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