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掀开大帐厚厚的毡帘,一股骚气扑面而来。
抬眼一看,只见石勒刚起身不久,只披着一件油腻腻的皮袍子,
正趴在那张巨大的帅案上,如同饿狼扑食般,抱着一条油晃晃的大肉骨头,正狼吞虎咽地啃着!
那吃相,简直豪放到了极致!
油水蹭得满脸都是,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蠕动着,牙齿与骨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油脂顺着手腕往下淌也浑然不顾,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根肉骨头。
石勒见李晓明进来,一边奋力撕咬着骨头上的筋肉,一边含糊不清地招呼道:“唔……陈卿来了?正好!
来来来,坐下一起……一起用朝食!刚炖好的猪肘子……香着呢!”
说着,还用那油乎乎的手,指了指案上另一根冒着热气的大肉骨头。
李晓明看着石勒这副狂野的吃相,再闻着那浓郁得有些发腻的肥肉味,胃里不由得一阵翻腾。
他心中暗自咋舌:我的个天爷!大清早就抱着这么大一根油汪汪的肉骨头啃?
这……能吃的下去吗?难怪你死的早,照这么个吃法,能活大年纪才怪!
连忙摆手推脱:“王上厚爱,卑职心领!
只是卑职方才已对付过几口干粮,此刻腹中饱胀,实在……实在无福消受这等美味了!”
他生怕石勒再劝,赶紧切入正题,拱手禀报:“启禀王上!大喜!
昨夜卑职那‘箭书攻心’之计,已然见效!
孟晖、宇文浩二贼营中,果有士卒不堪其苦,闻风来投!
粗粗点算,足有千把号人马!
卑职已遵王命,尽数将其收容于营中,严加看管……呃,妥善安置!”
石勒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将啃了一半的大肉骨头“哐当”一声丢在帅案上,震得几块碎肉跳了起来。
他抬起油乎乎的大手,随意在嘴边抹了一把,将那些亮晶晶的油脂蹭得胡须上、脸颊上到处都是,却浑不在意,
只是咧开大嘴,欢喜道:“好!好!甚好!
孟晖、宇文浩军中已然自乱阵脚!足见陈卿此计,当真是妙到毫巅!哈哈哈!”
这夸赞如同滚烫的山芋,烫得李晓明心里直哆嗦。
他连忙躬身,头摇得像拨浪鼓:“王上谬赞!谬赞了!
此皆赖王上洪福齐天,卑职……卑职不过略尽绵薄,实不敢居功!”
这谦虚话说得他自己都牙酸,只盼着赶紧把这茬糊弄过去。
石勒心情大好,转头对侍立左右的亲兵吩咐道:“去!速请刘常侍过来!
让他立刻去见那邵续老儿和段匹磾、段文鸯兄弟!
告诉他们,他们的旧部,听闻主上在此,已拖家带口、箪食壶浆地跑来投奔了!
孤念其诚心,不仅赐给衣食,还好生款待着!
眼下,还有更多他们的故旧亲朋,尚在慕容氏那贼窝里受苦受难!
让他们在阵前,替孤召唤一声!
只要肯回来,孤王说话算话,赐良田,赏牲口,保他们平安度日,绝无虚言!快去!”
“得令!”亲兵应声,转身一溜小跑,找刘征传话去了。
石勒顺手从案头箭壶里抽出一支令箭,塞到李晓明手中,那油乎乎的感觉让李晓明差点没拿稳。
“陈卿!你办事,孤放心!
速去传令孔苌、王阳、夔安、石邃、贺赖欢诸将!
仍按前日议定的战法排兵布阵!三军即刻启程,兵发蓟城!此番,定要一举剿灭慕容氏那帮跳梁小丑!”
李晓明低头看着手中那支带着油腻和体温的令箭,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动——这石勒,倒真是对自己信任有加呢!
这份“信任”,让他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或者说,是心中颇为愧疚,毕竟,这什么反间攻心之计,有一半是骗他的......
“卑职……谨遵王命!”
李晓明压下心中复杂情绪,连忙接过令箭,转身出帐,开始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差事。
这一通忙活,可比安置流民累多了!
传令兵跑断了腿,各部将领闻令而动,号角声此起彼伏,马嘶人喊,尘土飞扬。
等到三军总算勉强排开阵势,集结完毕,东方的天际已然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正挣扎着要从地平线下爬出来。
此时,石勒已享用完他那丰盛且油腻的朝食,浑身披挂上马,在一众盔明甲亮的亲兵护卫下,威风凛凛地来到阵前。
他目光一扫,问早已候在一旁的刘征:“刘常侍,邵续和段氏兄弟那里,可说通了?他们可愿在阵前为孤召唤旧部?”
刘征脸上顿时挤出一团苦瓜相,连连摇头,一脸无奈地道:“回禀王上,那邵续老儿和段氏兄弟,真真是一丘之貉!
皆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任凭下官磨破了嘴皮子,把利害关系说得天花乱坠,他们非但不肯在阵前召唤旧部,反而……反而破口大骂!”
他缩了缩脖子,似乎在回忆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
石勒眉头一拧,脸上顿时阴云密布:“哦?是这们的光景么?
此三人若在阵前不识抬举,揭破孤的计策,岂不是功亏一篑??”
刘征见石勒神色不豫,赶紧又陪着笑脸,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须,压低声音道:“王上勿忧!
虽说那三个不识好歹的硬骨头不肯就范,但…...咱们手里,此刻有他们刚投来的千把号旧部,
这些人,如今可都在咱们营里,好吃好喝地被‘款待’着呢!
有此等人质在手,量那三人也不敢在阵前胡乱呲牙,坏咱们的事!您瞧——” 他伸手往阵中一指。
石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两辆由四匹健马拉着的大马车,正静静地停在离中军不远的地方。
石勒鼻子里“嗯”了一声,脸色稍霁,
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挥那粗壮有力的手臂,声如洪钟:“出发!”
呜——呜呜——!
沉闷而苍凉的牛角号声,骤然划破清晨的寂静,如同巨兽的咆哮,响彻四野。
紧接着,数万羯人精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轰隆隆地动了起来!
铁蹄践踏大地,卷起漫天烟尘,遮天蔽日,向着东北方向的蓟城,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