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裹在冰冷的甲胄里,缩着脖子,
他望着前方滚滚烟尘中,模糊的羯人大旗,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忐忑不安。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
他暗自嘀咕着,刘征出使挑拨离间,明明已经彻底失败,石勒却还沉浸在“慕容兄弟反目”的美梦里,
如此轻敌冒进,对面慕容氏可是以逸待劳、严阵以待……
这仗,怕是要打的极其惨烈呢......
数十里平川,对于剽悍的羯人骑兵而言,不过是撒开蹄子跑两个时辰的事儿。
那边慕容氏大军也不是吃素的,早有精悍的探马哨骑,如同猎鹰般撒了出去,将石勒大军卷土重来的消息,火速报给了坐镇蓟城的慕容皝兄弟。
慕容仁、慕容昭二将得报,不敢怠慢,立刻点齐麾下三万多精锐骑兵,开出蓟城,
在城外旷野上迅速排开阵势,刀枪如林,旌旗蔽空,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慕容皝则亲自登上高高的蓟城城头,俯瞰全局,指挥若定。
城外的慕容翰,这次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亮出了獠牙。
他率领着麾下最为精锐的近五千甲骑铠马,如同钢铁丛林般,
在距离慕容昭、慕容仁大军数里外的一片高地上列阵,与城下二将的兵马,隐隐形成互为犄角之势。
宇文浩率领着麾下杂七杂八的鲜卑、杂胡骑兵,以及晋将孟晖统领的衣衫不整、装备简陋的流民军,则分别列阵于慕容翰那支钢铁雄狮的两侧翼。
只是细看之下,宇文浩和孟晖的兵马,比起前几日,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阵型也显得有些稀松,
显然昨晚的箭书和今晨的“失踪人口”,并非毫无影响。
石勒立马于一处小丘之上,眺望着远处严整的慕容氏军阵,
尤其是看到慕容昭、慕容仁的兵马,与慕容翰的重骑兵,虽然相隔数里,却遥相呼应,阵型严整,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侧头问身旁的刘征:“刘常侍,你既已反间成功,令其兄弟离心离德,
为何……看那慕容昭、慕容仁之军,似乎仍与慕容翰那厮的兵马配合无间,互为奥援?
这……不像是反目成仇的样子啊?”
刘征被石勒这锐利的一问问得身子一颤,差点从马背上滑下去。
他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答道:“王上……王上有所不知!此……此正是慕容皝那小儿狡猾之处!
他定是怕落下个‘手足相残’的恶名,被天下人耻笑,故而故意摆出这副姿态!
令二将列阵于前,与慕容翰那厮佯装配合,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堵住悠悠众口罢了!
王上切莫被这表象迷惑!他们内部,早已是离心离德,只待两军开战之际,必生内乱!”
石勒听了刘征的这番鬼话,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满意的“嗯!”,脸上疑云尽散,
又恢复了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神态。
他回头将正在阵前瞎溜达、心里打鼓的李晓明召至近前,压低声音,快速叮嘱了几句,
末了还拍了拍李晓明的肩膀,咧嘴笑道:“陈卿!
此战,既是依你之计而行,孤看时机已到!
你且替孤传令,就按咱们之前商定的,如此……这般安排下去!此战,孤就看你调度了!”
李晓明他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领命:“卑职……遵命!”
说罢,手持令箭,策马在阵前飞奔起来,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王上有令——!”
“中军孔苌将军听令!率本部两万精骑,与左翼王阳将军所属一万骑!
尔等之责,便是盯紧蓟城城下那慕容昭、慕容仁二贼之军!
务必将其死死钉在原地!绝不可令其与慕容翰那厮的兵马汇合一处!违令者,斩——!”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出老远。
孔苌、王阳二人闻令,远远地在马上拱手,齐声应诺:“末将得令!”
随即各自调动本部兵马,如同两道铁闸,牢牢锁定了城下慕容昭、慕容仁的部队。
李晓明喊完,又调转马头,风驰电掣般奔回右翼,对着早已等在那里的夔安和石邃大声下令:
“夔安将军听令!率右翼一万精骑!石邃将军听令!率后军五千骑!与本将所领三千甲骑铠马合兵一处!
尔等之责,便是敌住对面高地之上,慕容翰所部那数千铁疙瘩!
不求速胜,但求缠住!使其无法分身他顾!听明白了没有?”
“末将得令!”夔安毫不犹豫,拱手应命。
石邃看见李晓明狐假虎威的作派,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军令如山,也只得咬着后槽牙,违心地拱了拱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末将……领命!”
李晓明安排完这两路,稍稍松了口气,又看向一旁的贺赖欢:“贺赖欢将军!”
“末将在!”贺赖欢声如洪钟。
“着你独领两千精锐,护卫王上中军!亦充作全军预备!王上安危,系于你身!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但有差池,提头来见!”贺赖欢拍着胸脯保证。
诸将安排已毕,石勒又对刚刚跑回来的李晓明道:“陈卿!万事俱备!卿可速去那慕容翰阵前,将他唤出来答话!
也好拖延些时辰,待会儿……便让邵续和段氏兄弟,露一露面!乱一乱他那边的军心!”
李晓明一听,头皮有些发麻,“卑职……领命!”
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却不敢违抗。
只得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尽农管身着重甲,但还是抄起一面圆盾护在胸前,双腿一夹马腹,踢踢踏踏地向前跑去。
一直跑到距离慕容翰军阵前,约莫数十步的距离,李晓明才勒住马缰,停下脚步。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虚,冲着对面那杆高高飘扬的“慕容”大纛喊道:
“呔!对面阵上!可是慕容翰将军?
前日一战,你我两军胜负已分,高下立判!为何尔等仍如跗骨之蛆,盘踞不去?
莫非真要学那螳螂一般,妄图以区区臂膀,阻挡我大赵天兵滚滚铁轮不成?”
话音刚落,只见慕容氏军阵中门大开,一员大将拍马而出。
此人正是慕容翰!他竟连盾牌也不拿,就这么单骑卓立于阵前,盔甲鲜明,气度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