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末了,夕阳将林府正院染上了黄昏之色。
庭院中的石榴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家五口在林母谢氏的正院用过晚膳后,几个丫鬟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碗筷。
林母忽然出声,且目光落在正准备起身离开的大儿子林景身上。
“景儿且慢。”谢氏的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思宁今日在赏花宴上,意外打听到了那边府上的算计,你也留下听听。”
林暄闻言立刻停下脚步,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等了半晌却只等到母亲催促他离开的严厉眼神。
少年不甘心的握拳鼓起勇气,十三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最盛的时候。
“阿娘,我也不能留下吗?”林暄见求母亲没用,转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
林父放下手中的茶盏,青瓷与檀木八仙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道:“夫人,不如让暄儿也留下吧。这孩子已经十三了,该学着明白些事理。
况且事关主支那边的算计,若不让他知晓,日后往来时被算计了,就不好了。”
谢氏轻叹一声:“既然老爷发话,暄儿你便留下吧。不过……”
林母谢氏突然加重语气,锐利的目光直刺幼子,“你听就听了,却不能将听到的事情外传任何一个字,若让我知道你在外头胡言乱语……”
“我发誓!”林暄迫不及待地举手作誓,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绝对守口如瓶!”
随后众人移步至偏厅,此时天色虽然还未暗下来,不过等会他们要谈事,说不定还要谈许久。
到时候也不好让人进来点灯,于是就提前让丫鬟们点亮了四角的灯火。
林父先眼神示意心腹管家守在门外,又挥手让其他下人全部退下。
待房门紧闭,他才向女儿点头示意。
思宁端坐在玫瑰椅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抚平裙摆的褶皱。
她今日穿着一袭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花钗,衬得她愈发沉稳大气。
“事情是这样的”,思宁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兰姐姐与蔷姐姐之间的矛盾,归根结底是为了婚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家人凝重的表情:“兰姐姐一心想入赵王府;蔷姐姐则属意燕王,盼着能进燕王府。”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在座众人神色各异。
林父与谢氏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林景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就连年纪最小的林暄在愣神片刻后也恍然大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林父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主支那边是要投靠宸妃那边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几滴茶水溅在衣袖上也浑然不觉。
作为朝中官员,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太子地位稳固,赵王、燕王根本难成气候。
若主支一意孤行,他们这一支恐怕也要被牵连。
谢氏的脸色同样难看,她紧紧盯着女儿:“思宁,你确定主支真要送女入宸妃儿子的后院?
他们莫不是疯了?
太子如今如日中天,这般明显的局势都看不明白吗?”
思宁轻叹一声,:“女儿亲耳所闻,千真万确。
两位姐姐争吵时透露,主支已与宸妃、赵王暗中达成协议,待年底时,兰姐姐就会以孺人的身份入赵王府。”
说到这,顿了下,换了下呼吸后,又继续道:“蔷姐姐之所以和兰姐姐闹矛盾,是因为一旦兰姐姐入了赵王府,她便再难进燕王府。
家主要脸面,怕两个女儿都入皇子后院,被人说是攀附皇家。
为此蔷姐姐在家主面前极力辩驳,说陛下更偏爱幼子燕王……”
“可笑!”谢氏突然冷笑打断,“既要攀附皇家,又怕落人口实,只敢送一个女儿入府。”
思宁等母亲说完,继续道:“至于为何看好赵王,当时女儿听到说是太子成亲日久,且不独独太子妃没开怀过,就是其她妾侍也没有人开怀过。
主支那边怀疑太子子嗣不利,恐后继无人,在主动和赵王那边搭上线后,还得到了些赞同的暗示。”
“什么?!”
四声惊呼同时响起,林父手中的茶盏终于跌落在地,碎成数片。
茶水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如同此刻众人心中蔓延的不安。
思宁神色凝重地点头:“女儿听得真切,兰姐姐和蔷姐姐争吵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意思。”
林父猛地站起身,在厅内来回踱步,“难道……太子被动了手脚?”
“爹爹”,思宁冷静分析,“以太子的手段,直接对他下手几乎不可能。女儿猜测,问题恐怕出在东宫的妃妾身上。”
林景闻言震惊地抬头:“这怎么可能?太子不可能不做防备……”
“怎么不可能?”思宁反问,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太子远在边疆征战,当时东宫只留了部分心腹留守。而当时后宫由宸妃掌管,陛下又对她宠爱有加……”
她停顿片刻,让家人消化这个信息:“居然放任宸妃将那柳芳芳送进东宫,还美其名说是柳芳芳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想替太子守着东宫,等候他归来。
既然能塞一个柳芳芳进东宫,为何不能塞第二个陈芳芳?第三个孙芳芳?”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映得思宁半边脸庞明暗不定。
“东宫留守的心腹也是人,会生病,会出意外。宫里的规矩,生了病,若是严重些的,会被迁出去。若有人趁机安插眼线,或者……”
她压低声音,“收买太子的亲信呢?”
林暄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思宁见状微微一笑,却仍继续举例:“再比如,某位心腹的家人突遭变故,太子远在边关鞭长莫及。”
“这时若有人‘雪中送炭'……”她意味深长地扫视兄长林景、弟弟林暄,“这恩情不就欠下了吗?”
她一连列举了数种可能的算计手段,听得林景和林暄目瞪口呆。
林景手中的折扇不知不觉已经掉落,林暄更是张大了嘴,活像条离水的鱼。
思宁看着兄长和弟弟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林府向来家风清正,几乎没有内宅争斗。
今日这番剖析,既是为了分析局势,也是为了多多熏陶温室中长大的兄长和弟弟,也让他们凡事多长个心眼。
不过就算是久经世事的林父,也沉默震惊了好一会儿。
之后沉声道:“若真如思宁所言,主支那边,日后往来,务必谨言慎行。且我们家必须早做打算,决不能被主支那边拖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