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风中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与风行牛角上的铜铃之声迥然不同,更密集,也更空灵,仿佛无数细碎的冰晶相互碰撞。
灵鸢瞬间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瞧,这不是巧了么?”
她话音未落,只见山涧上游的薄雾悄然散开,一叶扁舟无桨自流,顺着溪水翩然而下。
舟头立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青年,衣袂飘飘,周身似有清风环绕,将他与尘世隔开。
他面容俊秀,眼神却如古井无波,目光淡淡扫过我们,最终落在灵鸢身上。
“灵鸢姑娘,”他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喜怒,“许久不见。看来巫黎族此次,依旧是以这‘踏风牛’为足?”
灵鸢站起身,拍了拍手,笑容不变,眼底却多了几分锐气:“我当是谁弄出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云梦泽的木风师兄。
怎么,你们今年不乘那华而不实的云舟,改乘这小溪里的叶子了?”
木风并未动气,只是微微颔首:“大道至简。不及姑娘的坐骑.....别致。”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位是?”
“李公子,我的朋友。”
灵鸢答得干脆,侧身半步,不经意间挡在我身前,“木风师兄若是赶时间,不妨先行。我们还要歇歇脚,赏赏景。”
木风闻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也好,再会。”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脚下轻舟便无声无息地加速,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溪流转弯处。
灵鸢哼了一声,重新坐下:“装神弄鬼的家伙,云梦泽的人就爱故弄玄虚。”
我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却莫名笼上一层薄纱般的预感。
那名为木风的男子,其出现与离去都太过突兀,仿佛专程而来。
灵鸢将最后一点糍粑塞进嘴里,用力拍了拍手:“歇够了!走吧,李公子。”
她翻身上牛,眼中再无之前的慵懒。
“前面就是云梦泽了!”
灵鸢扬笛指向远方,声音里带着几分肃然,“八百里烟波湿地,浩渺接天,更是与长江天险相连。只要渡过这片大泽,离九华山也就不远了!”
“刚刚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就是云梦泽的人?”我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水声潺潺间仿佛还残留着他周身那股疏离的清风。
灵鸢轻哼一声,顺手将吃剩的糍粑掰碎了丢进溪水里,引来几尾灵动的游鱼。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整天踩着叶子驾着风,说话恨不得一个字拐三个弯,自以为超然物外,其实最是斤斤计较。”
她拍了拍手站起身,嘴角一撇:“云梦泽却最重规矩排场。刚才那个木风,算是他们年轻一辈里数得上号的人物了,不过嘛,”
她忽然冲我眨眨眼,刚才那点不快瞬间被她抛到脑后,“比起我们巫黎族直来直去的本事,他们那套虚的,真动起手来可不一定好使!”
“对了,”灵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尸衣派那位年轻的圣子木离,就是木风的亲弟弟。”
我顿时来了兴致:“兄弟二人,一个是云梦泽的人,一个是尸衣派的圣子?这倒是稀奇。”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灵鸢轻笑一声,随手拨弄着路边探出的枝叶,“木离天赋异禀,被尸衣派奉为圣子再自然不过。至于沐风选择云梦泽.....”
她顿了顿,“我们苗疆万里,宗门林立,各族之间血脉交错、渊源深远。就像山间的藤蔓,表面上各攀各的枝,地底下却往往是同根同源。”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木风离去的方向,那叶扁舟留下的涟漪早已被流水抚平。
踏风牛迈开沉稳的步子,沿着溪流继续向前行进。
牛角上的铜铃随着步伐有节奏地轻响,在这片逐渐开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清晰。
两岸的景致悄然变化,原本茂密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疏低矮,虬结的根系裸露在湿润的空气中,树干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
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湿润气息,混合着水草腐殖的淡淡腥味和野花的清香。
显然,我们已经正式进入了云梦泽的边缘地带。
溪水变得越来越宽阔,原本清澈见底的水色逐渐被一种深邃的绿意取代,水面上开始漂浮着零星的水浮莲和不知名的水生植物。
脚下的土地也愈发柔软湿润,踏风牛的蹄子每次落下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水洼,发出噗嗤的轻响。
远处的天际线变得模糊,水汽氤氲,将远山染成一片朦胧的青黛。
八百里云梦泽果然名不虚传,放眼望去,尽是连绵的芦苇荡和交错的水道。
偶尔能看到几处稍高的土丘,上面生着几株歪斜的老树,像是这片泽国中孤独的守望者。
灵鸢的神情虽然依旧带着对云梦泽的不以为然,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警惕。
她不再慵懒地躺着,而是挺直了背脊,手中的竹笛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着。
“云梦泽里水道错综复杂,像个迷宫,而且水下也不平静,”她低声说道,像是在提醒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有些古老的精怪就喜欢藏在这种地方睡觉,最讨厌被人打扰。”
正说着,前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忽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不是风吹的那种轻柔摩挲,而是某种体积不小的活物在其中穿行的动静。
踏风牛停下了脚步,打了个响鼻,铜铃般的眼睛警惕地望向那片芦苇丛。
灵鸢眯起了眼睛,竹笛轻轻抵在唇边。
芦苇向两侧倒伏,一个身影踉跄着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凌乱,沾满了泥浆和水草,脸上还带着几道刮痕,显得十分狼狈。
他的眼睛很大,此刻因为惊慌而睁得圆溜溜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
他看到我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涌起绝处逢生的狂喜,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声音都带了哭腔:
“灵鸢师姐!是灵鸢师姐吗?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