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破岛上面的修士是都死绝了吗?胆敢让他活到今日!”
白骨夫人破口大骂,它并非天魔之属,也不是玄教中人,如今被囚在东吾渊中,虽说有些乏味,但也还算过得去。
作为先天寄托【白骨】丹位的大妖,它还能活上很久很久,待到机缘巧合,兴许还有证道天人的可能。
“无论是【苍生玄命】还是【万象归一】,都不是现在的苦境所能承受的东西……”
白骨夫人非常明白,如今的苦境早已不是仙道昌盛的上古时期,当年叱咤风云的古老道统要么传承断绝,要么避世不出。
执掌道果的大人们相继离世,妖庭主人状态未知,现今存世的天人也多受【五衰】所困,更何况……
“倘若那一位脱困显世,太阴娘娘不在天内,谁能挡住祂一时三刻?”
『好在他还没有求得丹位!』
白骨夫人眼中的魂火缩得只剩下一缕细苗,但它到底是积年大妖,不至于就这么被吓到,身上莹白如玉的骨骼隐隐有光芒流淌,已经平复了心境。
它透过飞颅鬼,目光死死盯着正与阴灵泽斗法的安生,心中很快就升出别的想法。
天人缘法!
“那两位都有提点下修的造化之功,趁着雷宫破灭,仙屿尚未察觉,先将他擒下,奇货可居……”
左右不过一介筑基修士,大不了就杀了,只要不让他求丹登位,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白骨夫人越想越心动,心念一动,方才被捏得支离破碎的酒杯碎片再度飘向空中,如同时光倒流般,重新组合成酒盏的模样。
白骨夫人轻轻吹出一口气,落入杯中就再次酝酿出鲜红如血的酒液,这大妖轻轻晃悠着杯盏,用力一泼。
远在巫郡战场上的飞颅鬼不再发出搞耍的哀嚎声,气息霎时间变得阴郁幽邃,眼眶中的魂火熄灭,居然涌出了汩汩的酒液。
鲜红的酒液自半空中落下,光洁苍白的骷髅头一点一点生出血肉,筋骨,最终变成一位身高一丈的美貌女子。
那双眼眸失神了片刻,就现出妩媚动人的灵光,飘渺朦胧的花香萦绕周身,化作一袭单薄得近乎透明的纱衣披在身上。
“噢呵呵呵呵……”
白骨夫人以化身之术现身在了战场,感受着渊外久违的气息,秀玉捂嘴发出一阵欢快的轻笑声。
它在苦境有无法对付的仇家,但出于某些非常隐秘的原因,多方权衡之下没有将它除去,只是囚在东吾渊中。
这也算是某种默契,只要白骨夫人不离开东吾渊,仇家就不会出手,反过来,如果它敢踏出一步,天谴旦夕便至。
“雷法……”
白骨夫人念叨了一声,先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驾驭【上霄玉庭清雷树】的枯燊真人,吓得这位真人收敛神通,如临大敌。
它轻蔑一笑,没有半点忌惮之意。
雷霆的确能涤荡浊炁,焚灭阴炁,可这金丹真人也不是正统【霄雷】,根本上依然是木德的路数。
白骨夫人的道行要高出太多太多,它先天寄托了一道【白骨】丹位,更是在数千年前就集齐了阴世道统的四道丹位,放在当今之世,也是能媲美大真人的绝顶修为。
若非棋差一着,败给阴愧渡,被夺去了至关重要的【黄泉】,当年证得道果的兴许就不是阴愧渡,而是它了。
『该死的阴愧渡,该死的悼亡族……』
白骨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但这都过去了,如今阴愧渡已经身陨,它却还活得好好的,日后未必没有入主【阴冥】的可能。
“先把你们两个小家伙抓起来再说!”
这大妖望向正在斗法的安生和阴灵泽,心中火热,抬起手就有迷离的花香翻涌成雾,向两人席卷而去。
这是金丹级别的神通,悄无声息,安生仍然全神贯注在躲避着漫天的白须,丝毫没能察觉到危险的到来。
“呵……”
白骨夫人脸庞上浮现出妩媚至极的笑容,它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就动手把此地所有活物杀尽,全部幽魂尸骨尽数带回渊中。
届时只需封闭东吾渊,没有天人出手,谁敢进去触它的霉头?
只是想法很美好,现实是残酷的,这头大妖脸庞上的笑容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就瞧见皎洁的月光淌过,自己的神通如同冰雪般消融在了空中。
“!”
它双眸骤然睁开,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双眸中映照出一道如月高悬于云端的身影。
李瓶儿。
她至始至终都立在上首,用清冷如霜的月华掌控整个战场,但除了白骨夫人,根本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踪迹。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入夜,更有妖云密布天空,但战场之上却一片通明澄澈。
明明是如此反常的现象,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猜疑,只是偶尔感慨一句今夜的星光明亮。
“太,太阴真人?!”
白骨夫人神情呆滞,它多年被困东吾渊中,却是不清楚苦境又出了两位太阴真人,眼下瞧见李瓶儿,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反应赫然便是:
『娘娘回来了?』
“苦也!”
白骨夫人叫苦不迭,这下它全明白了,如果太阴娘娘回来了,那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只有太阴娘娘看着,才敢放任那少年修行那等禁忌的道统。
太阴太阳星斗尊,放眼整个苦境,就是换哪个天人来,只怕也是跟它一样的反应!
哪怕上首的女子修为不算高,但一想到太阴娘娘的手段,白骨夫人哪还有半点战意,当场一身骨肉消融,化作滚滚黑雾向东面涌去。
居然连化身都舍了,也要逃回东吾渊中!
“是当年阴世那一位,果然不曾陨落。”
另一边,李瓶儿神色凝重地目送着白骨夫人远遁而去,她在仙屿修行,知道许多隐秘。
这头大妖当年与天魔一同兴风作浪,残害无数,按理本当将之诛杀,最终却是看在冥天上人的份上留了它一命。
没曾想这么多年了,它还藏身在东吾渊中。
见白骨夫人退去,李瓶儿同样松了口气,虽说白骨拜月,但对方的道行远高于自己,当年也是险些证道的存在,李瓶儿没有多少把握能击退对方。
『不能再拖了,得做出选择了。』
她回过头,目光定格在正在奋战的少年身上,眼神却无比复杂。
“小白……”
『她来了。』
方才白骨夫人来临时那股千鬼曳的花香,还有那抹转瞬即逝的月华安生都没有察觉,但穿着青囊尸衣的阴灵泽却察觉到了。
他先是一愣,随之心中涌出无法克制的愤怒和恐惧。
趁着这刹那间的分神,安生化作星光在肆虐的丝线间穿梭,瞬间出现在了阴灵泽面前,一指点向对方面门。
阴灵泽回过神来,胸口处喷出一大团带着血头的白须,如同怒放的海葵,疯长着缠向安生。
只是马上,安生的身形就如同泡沫般消散,纠缠的丝线全都落在空处。
见术法被躲开,阴灵泽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青囊尸衣发出预警,他回过头,一抹跃动的星光在眼前迅速放大。
【旨上玄】!
“呃——”
阴灵泽闪过不及,被安生的术法正中胸口,灰黑色凝固的纹路在纸人的身躯上蔓延,就连原先疯狂蠕动的丝线出现了片刻僵直。
这道能够转化成星光的遁术神通让阴灵泽吃尽了苦头,若非他穿着青囊尸衣,恐怕早已落败。
但正是如此,他才愈发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打不过他?!”
阴灵泽后退了几步,仍然秀美的脸庞上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从口中不断吐出大团大团带着血头的丝线。
明明他已经继承了母亲的衣钵,穿上了传说中的【画仙囊】,却依然还是打不过安生?
【你的神通用得太粗糙了。】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里叹息着说道。
【虽然有天人的血脉加持,但你好像确实不适合斗法厮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阴灵泽不甘心地喃喃道,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杀不死安生了,更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李瓶儿的存在。
『我就要死了。』
阴灵泽怔怔地想道,那些围绕着周身肆虐的丝线全都停了下来,像是突然间失去了力气。
【还有机会的。】
出乎意料的,哪怕是意识到了李瓶儿的来临,那心底里的声音自信满满地说道:
【只要你照着我说的做,不只是那个讨厌的小子会死,就连杀害你母亲的太阴真人也会死在这里。】
【只要你照我说的做……】
阴灵泽垂下眼眸,默默听着那个声音在自己耳畔循循善诱,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生在闪烁的星光中现出身形,他抬手向前,从那片星辉中抽出一柄色泽暗沉的木剑,剑身之上好似有无数细小的蚊蝇。
此剑一握入手中,少年周身当即荡漾起朦胧的透明火光,整个人与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和光同尘。
“居然真的能成……”
这正是苦海中升卿老祖所借的剑,安生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不曾想真的将之具现了出来。
打到现在,太古星辰道统的神通可以说是得心应手,那枚古怪的瞳孔虽然有苏醒的迹象,却也没有怎么干扰自己。
安生心中稍定,攥紧了手中的剑,看向被无数白色丝线拱卫在中央的纸人少年,心中默念:
『泽哥,这就是最后的神通了。』
他一步迈出,消失在了原地,正在垂首沉思的阴灵泽骤然抬起头,周身静默的丝线再度肆虐起来,却没有任何反馈。
既看不到,也感知不到安生的存在,但那股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却愈发浓重。
只是不知为何,阴灵泽脸庞上再度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已经做出了决定。
“噗——”
木剑径直穿胸而过,透明的巳火腾起,安生握着剑柄,越过重重阻碍来到他的面前。
“泽哥……”
阴灵泽低下头,用力攥住木剑,近在咫尺的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悲伤和决然。
“安生,永别了。”
阴灵泽轻声说道,安生心中暗道不好,阴灵泽身上的纸衣突然间解体,大团大团的丝线向着安生裹去。
安生手中的木剑当即发作星光,他正欲借着星光远遁,但胸前那枚漆黑的瞳孔却在这时突然睁开!
『不好!』
安生惊骇欲绝,怎么偏偏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酝酿好的遁术被破去,自以为在劫难逃,却有无比明亮的月华在眼前绽放。
那件诡异的纸衣见偷袭不成,当即从阴灵泽身上抽离,轻盈地飘向远处,但下一秒,一道明亮的月华就追上了它。
“哪里走!”
女子的娇喝声响起,安生眼底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采,只觉这声音无比熟悉,但他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一阵压抑到了极致的痛呼声。
阴灵泽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仿佛被千刀万剐,安生咬了咬牙,还是朝他冲了过去。
“安,安……”
阴灵泽像是感应到了少年的靠近,嘴唇翕动着,无比吃力地说道。
“泽哥,是我。”
安生轻声说道,他看得真切,眼前的阴灵泽压根就没有筑成仙基。
方才斗法的道行和神通多半都是依靠那件衣衫,如今纸衣一走,还抽走了一身气血,自然已经危在旦夕。
听见少年的声音,阴灵泽的身躯轻轻震了一下,像是用上了最后的力气:
“……安生,快,快走……她来杀你了……”
话音未落,安生眼前骤然亮起,如水般皎洁的月光淌过阴灵泽的身躯,他心底一颤,大声喊道:
“不,别杀他!”
可已经太迟了,阴灵泽连筑基都不是,在金丹的神通下连一息都坚持不到,就消融得无影无踪。
安生怔怔地看着面前汩汩流淌的清水,仿佛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突然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在澄澈的水洼中,有一点黯淡的星光仍然在倔强的闪烁着。
安生发疯似地扑了上去,将那抹星光攥在手中,心里稍稍安定,才后知后觉站起身来。
他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沐浴在月光中的绝美仙娥,轻声问道:
“瓶儿,好久不见,你……”
“是来杀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