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
青玉铺就的悬廊,琉璃装饰的穹顶,四下里云雾缭绕,月色并不明朗,格外凄清,穿着青灰道袍的女道人立在庭中,注视着远方山崖下漆黑一片的海面,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见幽幽的声音:
“三姐,这道【壬水】丹位……你求得有些太久了。”
这话如流水般淌过庭院,这才让人意识到悬廊的阴影中还有一人,正斜靠在玉柱旁,隐约有单薄如绸缎般的黑色雾气在周身缭绕。
听了她这话,女道人转过身来,道:“戊土昌盛,诸水避让,此乃天数,非我一己所能抗衡。”
她眼神淡漠,道袍翩翩,明明是化形,外在看起来却与真正的道人并无分别,很有一股仙风道骨,超脱出尘的仙家气度:
“如我等王裔,寿数悠久,大可不必急于上境登位,激流勇进只会如当年云梦那位,撞得粉身碎骨。”
这话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听罢此言,那斜倚在玉柱阴影中的王裔慢慢踱步出来,铁靴踩在玉石地面上,发出铿锵的鸣响。
相比于女道只披着一件青色道袍,全身上下没有其它修饰,这位王裔的装束则肃杀得多。
她穿着一袭漆黑的甲胄,手掌包裹在同质的鳞甲手套中,正轻轻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那剑柄亦是漆黑,流淌着如夜色般的暗哑。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九妹已经求得了【弱水】。”
这位王裔开口说道,脸庞仍然隐藏玉柱的阴影中,只能隐约窥见绯薄的唇,以及一段如玉雕般冷冽的下颌。
“她怎么不用避?”
“戊土在地为山,镇压山河,壬水奔流最是受限,而弱水是死水,可以为戊土所收蓄。”
女道淡淡说道:“弱水非但不受克制,还沾了当今戊土强盛的光,所以九妹才能早早求得丹位。”
“……君上当真偏心。”
身披黑鳞甲胄的王裔冷冷说道:“不仅赐下【弱水】,还将云梦泽赏给九妹作为封地,当年那一位证道而陨,一身法宝灵资可都留在了水府之中。”
“君上的安排自有深意,还轮不到我等来质疑。”
女道人扫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恼怒之色,而是轻声说道:“云梦泽是那位经营多年的道场,她虽身陨,却未必没有留下手段,那些法宝灵资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更何况九妹近来风头正盛,寻得了一尊雷宫旧神的下落,很得君上赏识……”
女道人语气清幽:“即翼,我知道你同九妹向来不对付,若是往日我也就随你们闹腾,但眼下这个时局,寻雷才是头等大事,我劝你不要自讨麻烦。”
被称作即翼的龙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当初正是她麾下的妖将,趁九娘闭关之际去云梦泽屠戮妖兽。
她吐了口气,道:
“君上高瞻远瞩,我自是没有异议,只是我实在想不懂,寻获这些雷霆有何用处?戊光强盛,我等哪怕集齐【霄雷】,不也只能继续在水中蛰伏?”
女道人闻言,静雅的脸庞上却是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她没有望向自己这位王妹,而是转过头望向遥远的东方:
“天道有周,不许恒长,任那位陛下无敌于天下,也还是要受限于道果,终究……还是要走的,我等只需要耐心等待。”
“待到戊光动摇,我族便会另立雷宫,水府与雷宫并行,号令天下妖修,再现上古妖庭的辉煌与尊威。”
“届时天下倾覆,也只在一念之间。”
……
『安某出息了。』
安小鲤亦步亦趋地走在九娘后头,身旁还跟着那头水鸟,宫殿中金碧辉煌,他小心翼翼地四下观望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龙属富有四海,只要是它们一族的居所,没有不是极尽奢华尊荣的。
此地乃是西海沉胜洲,西海龙君的行宫就坐落于此,龙女们的府会常常就在此地举办。
换言之,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天妖道场!
“你且在此地等着,我先去拜见君上。”
龙女身着一袭素白鲛绡长裙,光彩照月,仪态万千,带着安小鲤和水鸟来到宴席厅中,温声说道。
她吞了风羽生的仙基,从中拆解出那道昔日雷宫的箓印,并顺藤摸瓜,逮捕了一头仍然在东躲西藏的雷宫信使。
也就是那头雷鸟。
在它身上,九娘不出意外地找到了雷宫旧神的线索,对方很可能藏身在某一处洞天秘境之中。
玄都位于上霄天内,这方古老的洞天自是早已坠落,但雷宫掌控的洞天却不只这一座。
只要能找到那一处尚未完全破灭的洞天,将其中灵物道统尽数收入囊中,龙属对于【霄雷】道统的掌握定会更上一层楼。
这几乎可以算是近百年来龙属在寻雷一事上最大的斩获,也正因此,九娘得以了西海龙君召见。
安小鲤乖巧地点点头,身旁水鸟更是激动万分,龙君子嗣众多,可不是谁都能有被单独召见的机会。
“白老,娘娘今日好像心情很好?”
待到龙女跟着侍者步入内苑,安小鲤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试探道。
这些时日他与这头水鸟也算混熟了,私底下常有联系。
这水鸟名为白鸻,是九娘身边的头号狗腿子,安小鲤知道对方藏不住心事,只需要引诱,便能骗出好些秘密。
果不其然,这水鸟与有荣焉地说道喔:“这是自然,娘娘能为君上所召,已经胜过其它殿下太多太多……”
“君上祂,如今就住在这儿?”
安小鲤双眸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轻了许多,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这是自然。”
水鸟有些古怪地看了少年一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种问题。
只有安小鲤在心底默默打鼓:
『不是说苦海映照不出天人么?』
很多道经秘典中都或隐晦或直截了当地提及过这个说法。
证得道果,便是超脱苦海,自然不会出现在苦海之中,可若是如此,如今龙女去面见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这里不是……”
安小鲤喃喃自语,水鸟没听清楚,正打算开口询问,身躯突然一震,听见了金属与玉石地面碰撞的脚步声。
少年也回过神来,一同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道身着黑色甲胄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
安小鲤眼睛一亮:“好帅。”
细密如黑曜石沙砾的鳞片紧贴着来者的身躯,护住周身要害的同时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线条——
宽窄适度的肩,挺拔而不过分宽阔的背,腰际收束出一段柔韧而刚硬的弧度,旋即向下延伸出修长矫健的腿。
龙属的审美安小鲤向来是认可的,这一身甲胄穿在身上,既不失美感,又有一种寒风刺骨的肃杀意味。
和安小鲤感到颇为惊艳不同,一旁的水鸟显然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心里只剩下惊吓。
它打了个哆嗦,颤巍巍地开口:“六,六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