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在上海,有钱人在别墅洋楼里喝着红酒,吃着牛排,雪是风景,是诗情画意。
流浪的人依偎在桥底下,饥肠辘辘,寒风刺骨,身上的雪是灾难,是死神的信笺。
姜一的帽子上覆盖了一层雪粒,零下几度的天气使得人动作变得迟缓麻木。
姜一走在雪地里,身后是一串脚印,身前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个小时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为了省那一点路费,他每天都需要步行两个小时上下班。
今天上的是白班,也是过年前最后一次上班。店里几乎没有客人。人也就没有那样疲惫。
姜一回到租房的城北边缘,路过茶梅树,白的雪,红的梅,风景独美。
姜一迟缓的准备上楼,下一刻,一脚踩空了楼梯,从七八层台阶上摔了下来,怀里抱着的东西也滚落一地。
他仰躺在雪地里,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小腿传来阵阵刺疼。
天上的雪花打着旋飘落,很快在他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姜一眼睫毛扑闪两下,抖落雪花。
冰冷淹没着他的五感,也许躺了半个小时,也许躺了三四分钟。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那是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姜一强撑着抬起眼皮,看到了披着军大衣,半弯腰俯身抱起他的邹彦池。
冬天穿的厚实,加上雪花带来的水汽沾湿了姜一的厚棉袄。
邹彦池却轻松抱起了他,一手从胳膊底下穿过搂住胸口,一手穿过膝盖弯,以一个标准公主抱的姿势。
“这么蠢,躺在雪地里想冻死自己吗?”邹彦池抱着姜一,穿过茶梅树,大衣边角撞落满枝丫的雪。
“我是在做梦吗?”
姜一盯着邹彦池瘦了很多的脸,下颌线轮廓清晰,整个人看着多了一丝冷冽和阴鸷。
自从上次一别,他们将近一个月未见面了。
“睡醒了梦就醒了。”
邹彦池说完这句话,原本是调侃,却没想到,姜一露出一个浅笑闭上了眼真的睡了过去。
梦里是摇晃的,破碎的。
梦里姜一再次回到了儿时,他蹲在老家门口,看着蚂蚁大军扛着他掉落的饼干碎屑一路爬行。
姜一跟在蚂蚁大军身后,一直从门口走到院子角落的野草丛里。
腿蹲麻了就趴在地上,趴累了就躺着看。
下班回来的姜爸爸弯腰抱起他,姜一喊了声“爸爸”,揉着眼睛困倦的将脑袋靠在爸爸脖颈处。
姜妈妈从爸爸手里接过姜一放在凉席上,拿过一条碎花小毛巾盖在他肚皮上,蚊帐放下,老旧的风扇开着最小风,咯吱咯吱的声音成为催眠的白噪音。
姜一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
……
等姜一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里衣还在,旧棉袄已经变得干净整洁挂在衣架上。左边小腿贴着膏药。
他站起身走了走,除了有些刺痛,倒也还能行走,想来是肌肉扭伤了。
门被打开,来人是姜一有过一面之缘的邹彦池的副官。
“姜先生醒了。”
副官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熬好的中药,一碗瘦肉鸡蛋面。
“你腿上的伤不严重,休息个一个礼拜就能好完全。吃完药把面吃了。”
副官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招呼姜一。
姜一穿好棉衣外套坐在桌前乖顺的喝药吃面。
副官秉持着良好工具人素养,不多问不多管不发表意见。
“邹……你们将军呢?”姜一问“谢谢他救了我,不然我如果在雪地里冻一天,估计这时候尸体都硬了。”
“将军有事情在忙,抽不开身。他说您可以住在这里,如果要回去,我开车送您。”
姜一挑起一筷子面塞进嘴里,眼睛亮了,这面真好吃。
“回去我自己的房子。”
副官不单帮姜一送到他租住的二楼小房间里,还带来了一袋米,一袋面粉,四五条腊肉腊肠,一袋子白菜土豆等食物。
有了这些,姜一过年都不用再出门了。
谢过副官,姜一崴着脚把物资收拾放好,来到舒伯华睡觉的主卧室敲了敲门,发现没有人应,推开门一看,屋里空无一人。
姜一大概是五点多摔倒的,在邹彦池那边住了一晚上,现在是早上七点,舒伯华的被褥还好好的放在床上,看来他昨天一夜未归。
舒伯华在上海举目无亲,他能去哪里?
姜一想到了纪梵音,也只有他会来找舒伯华了。
姜一看到书桌上凌乱的报刊稿纸,忍不住上前帮忙收拾整理。
在这些凌乱的各大报纸里面,姜一时不时能看到关于邹彦池的消息。
巴黎夜与一个叫内山信介的日本人对赌,对方惨败,现场差点双方人马打了起来,最后是顾曼笙出面,双方熄火。
报纸上一个笔名叫‘山中人’的作者还调侃,说顾曼笙是李彦池的红粉知己,又是内山信介的养子,这一遭算不算儿婿和岳父起争执。
又翻到别的版面,一堆人骂山中人说话脑子装大粪,那个日本人狼子野心怎么配当李将军的岳父。又说顾曼笙与内山信介狼狈为奸,残害多少有志之士。
有文人开辟新的赛道,直呼李将军能坐稳将军职位,和顾曼笙离不开关系,说到底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上海危矣。
各种看法层出不穷,姜一折起报纸,归拢到一起。
稿纸上用钢笔写着最新的稿子,只是剩下一半还未完,姜一扫了一眼,讲的是九州城的冬天和上海的冬天不同之处。是写景寄情的文章,姜一特意看了笔名“华伯”。
舒伯华在和姜一重逢之前便试着朝报刊投递过稿子,只是大约总还是差了点运道,没有被采用过。
姜一后来去帮忙投递稿子,换了报刊,半个月前也终于发表了一篇讲豌豆黄的美食杂记。
自此之后,舒伯华便用“华伯”这个笔名,写景写物写情,五篇里面,也能过个一篇。
摸索出规律后,舒伯华一篇稿子能收入十个银元,比姜一辛辛苦苦打工赚钱来的快多了。
舒伯华脸上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将十个银元自己留下两个剩下的都交给了姜一当家用。
“以后,都会给你保管。你就是我的管家。”舒伯华许诺。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了,舒伯华又怎么一夜未归?
姜一烦躁的把书桌收拾好,临转身前,想到什么,又特意回头,故意把其中几份稿子文字上下放颠倒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