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风望着台下沸腾的人群,解下腰间的玉佩砸在点将台上。羊脂玉碎裂的声响里,台下骤然寂静,唯有火把上的火星子在噼啪地作响着。
李文远望着谢清风颈间暴起的青筋,想起初见时,这人还在为与乡绅豪强们周旋,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他的眼神如狼,声音似钟,每一个字都像钉进人心的铁蒺藜。
“你们以为我是酸腐书生?” 谢清风突然扯开官服的长袖,露出左臂上狰狞的刀疤,“我是从前线上下来的,这道疤是当年打仗时为咱们圣元朝百姓们挨的!”
“我谢清风不是神仙,是跟你们一样的凡人!我也怕疼,怕病死,怕临平府变成鬼城 ——但我更怕,等我闭眼那天,听见百姓在坟头骂我:谢清风,你辜负了我们的信任!”
“所以我要告诉你们。” 他忽然单膝跪地,拳头攥紧举起高声道:“从现在起,我谢清风就是临平府的城墙!疫病要过人,先过我的尸体!你们只需记住:日出时喝药,日落时消杀,听见号角就集合,看见白旗就回家!听衙役们的命令!——剩下的,交给我!”
他转头看向李文远,“拿旗来!”
“啊?” 李文远一愣,却在接触到谢清风眼神的瞬间猛然醒悟,他立刻将临平府的旗帜递到谢清风手上。
谢清风接过府旗在尘土中展开,用狼毫在左上角写下大大的“战疫”二字:“从今日起,这就是咱们的战旗!每天清晨,由各里坊坊长轮流升旗,谁要是敢让战旗倒下,”他扫视全场,“我谢清风第一个不答应!”
“战旗不倒!临平不灭!”
不知是谁喊出了口号,瞬间点燃全场。所有人攥紧拳头捶打胸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谢清风站在声浪中央,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
那不是恐惧的战栗,而是千万人同仇敌忾的心跳。
“从现在起,我命令!所有青壮男子即刻组建消杀队,带着石灰火硝把疫病从每一条巷子、每一间茅屋赶出去!所有医者分成十队,挨家挨户检查,将疫病患者送出城外诊治!”
谢清风抓起一碗早就准备好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这碗药,我先干为敬!官府发给你们的每一种药,我谢清风都第一个喝过了!是毒是药,我陪你们一起尝!”
“大人!”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位白发老妪,“我儿子前日刚走,但我还有力气!让我去熬药!”
“我也去!”
“算我一个!”
成千上万只手臂高高举起。
赵七一望着谢清风被火光染成红色的侧脸,他忽然想起兵家典籍里的话:“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此刻这人,智可通医理,信可服百姓,仁可恤孤寡,勇可试毒药,严可镇三军,分明是天生统帅之资也!
他忽然单膝跪地,“卑职愿为大人执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文远在赵七一后一步单膝跪地,他眼眶中含满了泪水,高声大喊,“卑职愿为大人执旗!”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智足以决疑,仁足以得人,勇足以任事”。
“我等愿为大人执旗!” 前排的汉子们轰然应和,粗粝的手掌捶打在胸膛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谢清风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看见无数双眼睛里跳动的火光,此刻他手中无剑,心中却有千军万马。
他的嘴角勾起,在临平府的土地上,信念从不曾缺席,而人心,永远是最锋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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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演武场已沸腾如鼎。在集合的铜锣声中,之前谢清风颁布的《防洪护助令》中十人为伍的互助甲队整齐列队,他们用官府发的粗布口罩裹住口鼻,草绳编就的手套勒紧手腕。
今日出城的互助队们个个腰间别着官府新制的竹牌,上刻“临平抗疫”朱红大字。甲长们攥着染着石灰的令旗,旗面“战役”二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出发!”随着一声令下,互助队如潮水涌出城门。他们背着竹篓,扛着铁锹,有的还挑着装满石灰水的木桶。
队伍行至疫病最重的沉浊区,一股子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几个年轻汉子本能地后退半步,却被甲长用令旗狠狠点中肩头:“去岁咱们修河堤时,哪回不是泡在粪水里?这点脏算什么!”
病患们从破窗中探出苍白的脸看着这些裹得严实的身影踏入街巷,有人正欲开口劝阻,却见互助队员已手脚麻利地清理秽物,他们用铁锹铲起结块的污泥,木桶倾倒处腾起白雾般的石灰,腐臭的空气里渐渐漫开艾草的清香。
老头颤巍巍抓住经过的甲长:“官爷,这病......”
“大爷别怕!” 甲长从怀里掏出个艾草香囊塞进他掌心,“每日辰时去演武场喝药,谢大人说了,这病好治的!咱们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
“大家都有得治!”
日头爬上中天时,原本狼藉的街巷已焕然一新。青砖缝隙被石灰填满,墙角堆起齐整的柴薪,有些水泥房的门前还多了新挖的排水沟。
互助队员们回城经过酒精的严格消毒后席地而坐,啃着掺了草药的馒头,听着过路大夫的吆喝:“大家记好了!上吐下泻是霍乱,喝藿香正气汤!打摆子裹棉被,青蒿汁兑酒最灵验!”
大夫们背着药箱穿梭其间,给每个人手腕系上红绳——这是今日无感染的标记。
下一日清晨的互助队又排成长龙,他们虽然还未卸下昨日的疲惫,但却个个神采飞扬。
“东市张家媳妇能起身喝粥了!”
“我教那娃娃认了艾草,说下次换药他来帮忙!”
那些曾被绝望笼罩的患者望着城墙上猎猎作响的战旗,眼中渐渐燃起光亮。他们或许不知何为“病毒”,何为“隔离”,却懂得跟着谢大人的号令,跟着这些裹着口罩的身影便能从这疫病的深渊里,一步步爬回向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