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萧云舒掀开马车帘子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腐肉、药汁与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皱眉。豫州府的街道寂静得可怕,本该是农忙时节,街巷里却只看得见踉跄的病患、空置的药铺。
随处可见歪斜的木牌,悦来客栈” 等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
路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尸体,只用草席随意裹着,有些草席边缘露出青紫的手脚,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殿下,到豫州府衙了。”侍从低声提醒。
门口的小厮正要进去通报却被萧云舒的侍从用令牌制止了。
萧云舒踩着台阶踏入府衙,跨入正厅见豫州知府肥胖的身体缩在太师椅里,锦袍皱成一团,发冠歪斜。
他见萧云舒进来,慌忙起身,脸上带着惊惶与疲惫交织的神色,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来赈灾的六皇子,低声暗骂怎么没有下人通报!
“参见六皇子!六皇子安康!”王承业立马跪下道。
“依照河道走向豫州府地处下游极远之处,堤坝稳固,受灾应是最轻。”萧云舒目光如炬,盯着知府颤抖的身影,“可本皇子所见却是尸横遍野、病患满城!你且说说,这大好局面为何成了人间炼狱?”
“缘何你府内如此多的难民?难道你是直接让遭遇水患的难民们进城烧杀抢掠?你自己府城的百姓不要了吗!”萧云舒磨了磨牙,他不怕贪官,就怕蠢官。
王承业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青砖,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容禀!水患初起时,下游州县决堤,数万难民如潮涌来。豫州府本欲在城外设流民营安置,可疫病突然爆发,流民中十室九病堵在城门口呼号求存。下官若不开城门,那些百姓便要活生生饿死病死在城外啊!”
他抬起头,脸上尽是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可这疫病不是外面的难民带过来的,似乎......似乎是和河之水的缘故,当时府内就有上吐下泻的病症了,下官立即让人熬煮草药、分发艾草香囊,可是无济于事呐——”
“下官无能,可确实是拼尽了全力!前日城防营统领也染病身亡,如今连维持秩序的兵丁都凑不出百人......”
王承业隐晦地省略掉谢清风曾提醒他河水有问题,而他当时并未听信此事的情节,只说自己有多难和敬业。
若不是他平日喜喝那山上雪水泡的茶,几乎不喝烧开和河的水,不然他自己也要中招。
豫州府是萧云舒来赈灾的第一个州府,他来的时候只想过如何应对难民们争抢粮食和贪官的对策,还真的没有想到会有疫病一事,有些失策了。
他听到王承业跟自己秉明疫病一事时,他的瞳孔缩了缩。
他猛地想起方才路过护城河时,那水面浮着的死鱼和泛着的油光,后颈瞬间沁出冷汗。若不是自己素日讲究,只喝山泉中烧开的溪水,此刻怕是......
听了王承业说的话后,跟在萧云舒后面的陈哲远突然站出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殿下,王大人已经将疫病的详情禀报给您了,此地不宜久留,还请您即刻返程。”
他是皇上特意派来协助萧云舒的,同时也是负责监督六皇子安危的重臣。
皇上在临行前就叮嘱过他,只让六皇子体会到赈灾路上百姓们的艰难,但若是遇到大灾后的大疫,必须将六皇子遣返回京城。
其实皇上的意思就是让六皇子跟他出来混个名头功劳就算了,到了豫州府做个样子赈下灾就回去,剩下的其他州府都由陈哲远自己去赈灾。
萧云舒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陈哲远的提议是出于对他的保护,但此刻的他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甘。他来豫州府不仅仅是为了完成皇命,更是想亲自为这些百姓做些什么。
“陈大人,疫病虽然凶险,但我们也不能就此退缩。”萧云舒的声音低沉道。
“殿下!”陈哲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急切,“疫病非同小可,一旦染上后果不堪设想。皇上早已有令,若遇疫病,您必须立即返程,不得有误。您若执意留下,不仅自身难保还会连累随行众人。”
陈哲远说话难听,但话糙理不糙,萧云舒其实心里也在纠结。
因为他好不容易熬走了二哥,只要自己不作大死,京城那张龙椅必定是自己的。这时若是自己出了什么岔子......
萧云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疫病的恐惧也有对皇命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
“陈大人,”萧云舒终于开口,我知道父皇的意思,也明白你的担忧。但眼下豫圣元朝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我此时退缩,定然会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此次孤来就是为了赈灾的,怎能无功而返?”
陈哲远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殿下您是皇子,身份尊贵,怎能与这些平民百姓相提并论?疫病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您若出了事,圣元朝的江山社稷又该如何?”
他几乎是已经明牌在跟萧云舒讲道理了,目前圣元朝就这一个皇子,日后龙椅上的人定然是面前这位。
萧云舒转过身来,“陈大人,正因为我是皇子才更应该以身作则。若我连面对疫病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让天下百姓信服?又如何能担得起未来的重任?”
陈哲远还是不赞同,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萧云舒一个眼神过去,他的贴身侍卫就把他给打晕了。
“让陈大人在豫州府好好睡一觉吧。”萧云舒淡淡地说道,“将给豫州府的赈灾粮留下,咱们继续去前方赈灾。”
“是!表哥!”萧云舒的贴身侍卫,也就是温宴笑道。
他就知道,自己表哥不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