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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舒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冒着青烟的烤架和一旁摆放的食材,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与调侃:“都起来吧,私下里不必拘礼。朕在宫里就听说,你们国子监今日在此处热闹得很,又是踏青又是烤肉,如此雅事,居然不知会朕一声,谢卿、连卿,你们俩可真是不够意思啊!”

他边说边自顾自地走到烤架旁,很是自然地拿起肉串端详了一下,随后赞道:“嗯,瞧着火候不错,清风你还有这手艺?”

谢清风微微侧身,让出烤架前的位置,从容应道:“陛下说笑了。不过是些山野粗食,怕入不了陛下的眼。若早知道陛下有兴致,臣等定当扫榻烹鹿,恭迎圣驾。”这话接得自然,既解释了未敢惊扰的原因,也表达了恭敬。

连意致也在一旁笑着补充:“是啊陛下,这儿烟熏火燎的,别污了您的袍服。您想吃什么,吩咐一声,臣来给您烤便是。”

“别人烤有什么意思?朕自己来!”说着萧云舒真的拿起肉串放到烧烤架上面自己烤。

起初肉串上的油脂还只是微微渗出,随着温度升高,细密的油珠渐渐滚落在炭火上,只听得一声轻响,烧烤架子上面瞬间腾起一缕带着焦香的白烟。这股香气来得猝不及防,带着羊肉本身的鲜醇,混着炭火的暖意直往人鼻尖钻。

萧云舒是皇帝,自然是吃过好东西的。

一眼就看出这羊肉的腌制料子特殊。

萧云舒有兴致地问道:“清风,你这撒的是什么调料?朕闻着与宫中常用的花椒、茱萸滋味大不相同,似乎更添了几分异域辛香,很是开胃。”

他转头才看见谢清风和连意致还杵在那站着,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只顾着品味香气询问调料,竟忘了二人一直恪守臣礼未曾落座。

萧云舒不禁失笑,连忙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亲昵:“今日是朕...不,是我,是我邀你们出来偷闲,只论好友,不论君臣。你们这般站着,倒显得我像个来视察的监工,这烤肉还能吃得自在?快,随便坐。”

萧云舒话音落下,谢清风与连意致相视一笑,这才撩起衣袍在石凳上落了座。连意致性子活络,刚坐下便接了话头:“陛下好灵的鼻子,这是清风前些日子从西域商人那儿得来的宝贝,此物名为孜然,又称安息茴香。”

谢清风翻转着肉串,动作娴熟地撒上一把调料,笑道:“连兄说的是,臣觉得其风味独特用于炙烤尤为相宜,便试着调配了些。”

“哦?孜然.....”萧云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上动作也不停,又指了指身下这个烧烤架子道,“这架子也颇巧妙,炭火集中,烟散得快,不像寻常篝火那般烟熏火燎,也是你捣鼓出来的?”

“陛下谬赞。这架子并非臣所想,乃是国子监新设革创班的几名学子根据古籍记载和民间土法结合格物原理改良所制。”

“革创班?是你之前跟朕提过的那个善工巧作的班?”

“正是。”谢清风答道。

这个班只有六个人,都是他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精通算学的好苗子。当时几个州府推举来了几十个人,但官场嘛,多多少少还是会走一些人情的,被推举上来的年轻人,资质确实参差不齐,但这留下的六人,都是他教学一个月之后经过考试筛选出来的。

不过这六个人资质是还可以,但教导起来对谢清风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本来谢清风是打算直接从系统空间里面把一些基础的数学书上的内容抄下来,分发给他们自己先学着。没想到系统说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数学和物理成果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谢清风只能基于这个时代现有的算学水平让他们去钻研。

谢清风尝试过想超不经意地透露出一点点超越时代的数学公式,但完全说不出来,笔下字迹会消失,口中言语也会被系统的无形之力禁绝。这些公式只能在谢清风的脑子里面,无法真正落于纸上、宣之于口。

这感觉如同身怀宝山却一砖一瓦都不得取用,每每思及,都让他胸中憋闷。

不能给现成的公式,便只能引导他们自己去想和悟,谢清风已经在尽力地去引导他们,但有时候看着他们在最基础的原理上面反复试错,一点点摸索、碰撞,重新发现那些早已被另一个时空验证的真理。

过程缓慢而曲折,有时看着他们走弯路,谢清风自己也急死了。

可是急也没有用,基础研究必须要有人做。

基础研究是个烧钱又烧人的活。

在后世多少研究学者前仆后继,皓首穷经才垒起那巍峨的知识高塔。一代人,往往只是为了在那塔身上增添薄薄的一层砖石,甚至可能终其一生,都只是在为后人铺路,自己却看不到塔顶的风景。

没有这些看似无用的基础之理,一切精巧的应用都将是空中楼阁。军械改良、农具革新等等每一个都是建立在算学的深厚根基之上。

这些枯燥的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只是......这也需要人力啊!现在圣元朝他都不知道哪些人精通算学,就光靠下面的州府推举也不太靠谱。州府官吏多看重经史文采,对算学这类本就轻视,真正能钻研算理、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才,怕是要被埋没在民间。

谢清风很想重开明算科。

像科举一样将算学纳入官方选拔体,制定系统的考试章程,他都想好了,基础课本就《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等基础典籍,考察算理掌握程度。考试就可以考丈量土地、核算赋税、修订历法等实务应用,检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最终选拔出的人才,也不必都来搞基础研究啊。也可分派至工部参与农具军械改良,至户部协助赋税核算、粮仓管理等,也可以来他的国子监担任算学先生以培养后继之人。

唐朝便曾开设过明算科,隶属科举体系专门选拔算学人才。彼时唐朝国力强盛,疆域辽阔,无论是修订《麟德历》,还是修建长安城的水利设施,都有明算科出身的官员参与其中。

史料记载,唐初数学家王孝通便是通过明算科入仕,他编撰的《缉古算经》就解决了大规模土方工程计算和堤坝修建等复杂问题,为贞观年间的工程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到了唐末,因战乱频繁,士族轻视实务,明算科渐渐被边缘化,最终废止。

如今圣元朝的境况与唐朝初期颇有几分相似,帝王有革新之志,朝堂需实务人才,民间藏有潜在的算学高手,重开明算科,既有历史先例可循又符合当下朝堂需求,实乃一举多得之事。

只是,推行此事并非易事,谢清风一直在斟酌该如何与萧云舒提起。

现下他自己问国子监的这个革创班,正正好!

谢清风继续道,“这革创班是臣上月在国子监试点开设的,意在打破传统经史教学的局限加入些实务课程,只是眼下课程还未完善,算学便是其中之一,臣想着先从下面的州府选拔些对算学感兴趣的学生,先行授课,看看效果。”

“哦?算学?”萧云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倒是一直惦记着算学。”

听到这话,谢清风心里那点急切差点就压不住了,机会就是现在!

谢清风挑了串烤得最均匀油脂欲滴的羊肉递到萧云舒面前,又顺手给帝王面前的空酒杯添满桑葚酒,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不少:“陛下慧眼,臣这点心思哪瞒得过您?”

“臣认为算学实在是太重要了,您看咱们圣元朝要革新,工部要造新式水车改良军械,户部要核赋税、管粮仓,哪一样离得开精准计算?可现在朝中懂算学的,不是老眼昏花的账房先生,就是只会背口诀的酸秀才,真要解决实务难题,没一个能顶用的。”

谢清风脸上的严肃褪去几分,还带上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殷勤,“臣就在想,若能.....若能仿前朝旧例,重开明算科,为天下这些精于计算的英才开一道进取之门,让他们能名正言顺地为朝廷效力。届时,何愁我圣元朝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陛下您说是也不是?”

谢清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萧云舒的神色,见萧云舒没有表现得不耐烦,又往前凑了凑,“臣想着,这革创班从州府选学生,就是为了网罗民间的好苗子。”

“有些人从小跟着家里丈量土地、核算收成,算学底子比国子监的世家子弟还扎实,只是没机会系统学。咱们把他们选进来教算学,既能填补眼下的人才缺口,日后要是能顺理成章开了明算科,这些学生就是现成的种子,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萧云舒确实没太仔细听谢清风后面那些关于算学人才的长篇大论,倒不是不重视,而是他被谢清风此刻异常殷勤的态度给惊着了。

他都有几分难以置信,上上下下打量着几乎要凑到自己眼前来的谢清风。这家伙,平日里献计献策哪个不是一副“臣有本奏”的严肃模样,腰板挺得笔直,道理讲得条分缕析,何曾有过这般近乎谄媚的笑容?

谢清风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方才烤肉时难免沾了些炭火灰,莫不是脸上蹭到了脏东西?

“怎么了皇上?臣脸上.....是沾了炭灰还是调料?”

他这带着点无辜的反应,配上方才那刻意殷勤还未完全褪去的表情,形成一种微妙的反差。连一旁默默啃着烤肉的连意致都忍不住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

萧云舒见他这浑然不觉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清风啊,你今日这般热情,朕倒是头一回见。怎么,这明算科,就让你如此心心念念?”

这话里的调侃意味几乎要满溢出来。

谢清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所在,是自己刚才那番过于积极主动的进言姿态,与平日相差太大,引起了皇帝的揶揄。

他的耳根瞬间有些发热,那点强装出来的狗腿瞬间垮掉,习惯性的严肃表情重新回到脸上,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被戳破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形象:“陛下,臣.....臣只是就事论事,谈及算学人才选拔,心有所感,不免急切了些。”

不过刚才萧云舒的话里面虽带着调侃,但他看向谢清风的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心底那点因为对方反常举动而产生的讶异,渐渐被一丝了然和更深层次的考量所取代。能让谢清风这般放下身段,看来此事,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比表现出来的要重得多啊。

跟谢清风认识这十多年以来,他重视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小事。

他顿了顿,拿起一串烤好的牛肉递到谢清风面前,语气认真了些:“你方才说的选才之法,朕听进去了,写个折子呈上来吧。”

谢清风一听这话,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要按捺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太了解萧云舒了,能让他开口要折子细看,就意味着这件事真正进入了圣心考量的范围,不是随口一提的闲篇。

“臣,遵旨。”谢清风立马站起来躬身应道,试图掩盖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些。回去就写!连夜写!必须把重开明算科的利弊、前朝旧例、当下急需、乃至初步的选拔考核章程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行了,别总躬身了。”萧云舒摆了摆手,语气又恢复了几分轻松,“今日说了,只论好友不论君臣,烤肉都要凉了,快吃吧。不然一会儿连爱卿可要把剩下的都抢光了。”

连意致立刻抗议道:“陛下怎么还帮着谢大人说我?明明是您俩自己光顾着高兴,忘了吃!”

肉串在炭火上重新焕发出诱人的滋滋声,三人围坐,一时只剩下咀嚼与满足的轻叹。连意致果然不负厚望,左右开弓吃得嘴角冒油,谢清风虽也吃着,但心思却早已飞回了书房盘算着奏折该如何下笔,每一口肉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萧云舒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槐树下那几个正围着另一个简易烤架忙碌的监生们,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竹签,低声喃喃,像是自语,“....看着他们,倒让朕想起当年在国子监的日子,老师他......”

那时他还是个不太受重视的皇子,每日穿着青色儒衫,跟着先生读经史、习策论。而邵鸿裕,正是他当时的座师。

邵鸿裕那时也不是首辅,只是国子监的资深博士,学识渊博对学生却极为严格。有一次他因贪玩误了课业,邵鸿裕罚他在国子监的廊下抄《论语》十遍,直到月上中天才准他回去。可罚完之后,邵鸿裕又悄悄塞给他一个温热的馒头,低声说:“皇子更要知礼懂学,日后才能担起责任。”

“邵鸿裕”这个名字并未完全出口,但那短暂的停顿和瞬间柔和又带着追忆的神色,已足够让谢清风与连意致瞬间明了皇帝想起了谁。

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所有动作。

连意致刚咬下一块肉,此刻含在嘴里,嚼也不是,咽也不是,僵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谨慎,都不怎么敢接话,此刻帝王追忆往昔,定然心绪复杂,这个时候多说多错,不如保持沉默。

萧云舒也不在乎他们俩说不说话,自顾自地吃着肉。

不知道是心情有些受影响了,还是怎么的,萧云舒吃完那串烤肉后拿起素白的棉布擦了擦手和嘴角,淡淡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今日这烤肉,滋味甚好。清风,你那份折子,用心写。”

他这话,算是为这次小聚收了尾。

谢清风立刻躬身:“臣,定当竭尽所能。”

“嗯。”萧云舒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朕先回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像是在整理此刻复杂的心绪,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着侍卫与太监微微颔首,转身沿着来时的小径缓缓离去。

直到萧云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连意致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左右瞅了瞅确认没有外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看来,皇上心里......还是因为邵大人的事,没能完全放下啊。”

谢清风望着萧云舒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沉,轻轻叹了口气:“自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是啊,毕竟师生一场。”连意致想起之前给邵鸿裕传递皇上还活着的信息那时候,他和另外一个大人都差点饮毒酒了。

他给谢清风讲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是感叹邵鸿裕其实对皇上也是忠心的。

谢清风闻言,眉头微蹙,带着几分讶异看向连意致:“哦?这事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连意致像是才猛地想起这茬,立刻挺直了腰板,声音也扬高了几分,带着表功般的急切,“当时可是千钧一发!要不是我得了你的信儿,马不停蹄、拼了老命赶去邵府报信,去得及时!再晚上那么一刻半刻,邵大人手边那杯鸩酒可就真入口了!那真是.....现在想起来还后背发凉!”

主要是当时谢清风一直在临平府没回京城,他想着写信根本不足以表明他的情绪,故而一直等谢清风回京城,结果回京城之后就给忘记了。

这会儿谢清风说起,他才想起来,说得激动,仿佛那惊险的一幕就在眼前。

突然他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特别委屈的神经,猛地扭头瞪向谢清风,语气瞬间从表功变成了控诉,手指都快戳到谢清风鼻子上了:“对了!谢清风!你还好意思问!你知不知道当时为了抢那点要命的时间,城内戒严,各处通道都把守森严,我.....我他娘的为了抄近路,硬是钻了六个狗洞!”

“六个啊!从城东钻到城西!新做的杭绸袍子刮得稀烂,膝盖手肘现在还留着疤呢!你赔我袍子!赔我精神损失!”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亏大了,一脸肉痛加愤慨,仿佛钻狗洞这事儿比面对毒酒还让他难以释怀。

谢清风被连兄这突如其来的讨账逗得失笑,“钻狗洞?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般壮举。当时情势危急,我让你去报信是为了救人,是正经事。谁曾想你......咳咳,选择了如此别致的路径?再说,要赔也该找邵大人赔,你救的可是邵大人的命,怎么倒赖上我了?”

“再说,那袍子是为大义捐躯,光荣得很,怎么反倒成了我的不是?”谢清风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揶揄。

“邵大人都不在了,我找谁赔去?”连意致理直气壮,上前一步拽住谢清风的衣袖,“我不管啊,谢清风,大义是大义,袍子是袍子!那杭绸可是最新的料子,有价无市!还有我受的惊吓,钻狗洞的屈辱,这精神损失必须算在你头上!三顿醉仙楼,少一顿都不行!还得是上等的席面!”

谢清风见他耍起无赖,知道不松口这事儿是过不去了,何况连意致当时确实立了大功,也吃了苦头。

他叹了口气,故作勉强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一件新袍子,料子你自个儿挑,我出钱。醉仙楼.....”他顿了顿,在连意致亮起来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补充,“一顿。”

“一顿?!”连意致声音拔高,“谢清风你打发叫花子呢!至少两顿!”

“一顿半,不能再多了。”谢清风试图讲价。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远处传来学生们的呼唤声。

“走吧,学生们该等急了。”谢清风率先迈步朝着学生们的方向走去,两人拉扯着渐行渐远,晚风里只留下连意致志得意满的嚷嚷和谢清风故作无奈的讨饶声,方才因追忆往事而带来的些许沉重,倒也在这番笑闹中散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