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轻响,微末俯下身,终于将那抹玄色身影送出了仁明殿。
她望着微微晃动的珠帘,长舒一口气。
挺直的脊背微微松懈,肩膀也耷拉下来,像一张绷了整日的弓忽然卸了力。
阿乔忙从阴影里上前,扶住她的小臂,“娘娘怎么了?”
微末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像是哄了十几个蒙学里的孩童一般乏累。
“累。”
她坐回软榻上,任由阿乔用手指蘸了薄荷膏,轻轻揉按着她的太阳穴。
小丫头却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微末掀开眼帘,“笑什么?”
阿乔抿着嘴,眼角弯成一个好看的月牙,“奴婢还是头回瞧见,娘娘这样甜言蜜语地与陛下说话呢。”
她再次缓缓阖上双眼,“连你也笑话我。”
“不是的。”阿乔解释着,连指尖力道都大了些许,“奴婢是觉得,娘娘若能时常这样,陛下定会被娘娘哄得神魂颠倒,再也不思旁人了。”
神魂颠倒?
微末无声轻笑。
那些软蜜蜜的话,此刻想来实在是肉麻的紧。
前世今生她都从未说过,更别提要她时常说起了。
只是方才说时,她却又半点都不觉得。
罢了罢了,与那男人相处的这一刻钟,她只觉绞尽了脑汁,此刻头也微微疼了起来,索性不愿再去想。
她缓缓起身,解开衣带走向床榻,心道今夜总算能补个好觉了。
“阿乔,熄灯。”
“记得留着廊下那盏。”
…
赵晏昂首阔步地离开仁明殿,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
德安提着灯笼照亮前路,不时偷偷打量帝王微扬的唇角。
小太监无声啧了啧嘴,陛下这表情,活像心里抹了蜜一般,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了。
“陛下。”
刚转出殿门不远,暗处就突然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惊得德安全身一颤,“什么人?!”
德安不认得,赵晏却对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是卫骁。
卫骁自打从北境回来,拒绝了他两次封将旨意,只说朝中不稳,不愿再带兵出走,留他独自对抗变幻莫测的朝堂。
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将他指来仁明殿,替他护佑她的安危。
除了卫骁,旁人他信不过。
赵晏拍了拍护在他身前的德安,“退下。”
卫骁肩头落着些许残雪,跪在了赵晏面前。
赵晏双手将人扶起,问道,“可有要事禀报?”
卫骁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双手呈至赵晏面前,“回陛下,申相方才差人送来了这个。”
“宫门快要落钥,霍统领将人拦在了宫外,臣才从玄武门将这东西取回来。”
赵晏伸手接过,撕开火漆见果然是申临风字迹,上面潦潦几个字写着:明日申时,崇景王欲前往书院听学。
听学?
他那个酒池肉林的七皇叔,何时对听学感兴趣了?
信纸在帝王指尖转了转,“赵显才被申相亲自扭送大理寺,七皇叔倒是好兴致。”
卫骁和德安都没吭声。
赵晏将信递给德安,对卫骁说道,“日后再有密函,直接送去垂拱殿,莫叫她多思。”
“是。”
…
霁月宫离垂拱殿很远,要穿过大半个宫殿群,帝王带着德安到了宫门前时,夜更深了。
这宫门和仁明殿一样地虚掩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宫道。
德安皱眉,用气音念叨,“怪事,怎么连个守夜的婆子都没有。”
赵晏在原地顿了顿,抬手示意德安熄了灯笼,主仆二人便踏着积雪往主殿行去。
整个宫殿都静悄悄的,沿途也不见半个宫人,德安疑惑地咂嘴,“陛下?”
赵晏抬起手指嘘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窗棂。
小太监抬起头,看到内殿昏黄的灯光下,映在窗纸上两道纤细的身影。两人一站一坐,站着那人满头珠翠,连步摇流苏的影子都清晰可见。
看样子,是孟令仪和她的贴身宫女。
木质窗框底下被掀起一个缝隙,像是故意留着给人听墙根用的。
“想必陛下又宿在了仁明殿,不会过来了。”
德安惊讶得睁大眼睛,这哪里是宫女?听声音,分明是丽妃娘娘啊。
那看来在站着的那位,才是孟常在?
这么晚了,丽妃还在霁月宫做什么?今日在仁明殿外,她也听到了陛下会留宿霁月宫,不在自己的宫殿好好待着,偏要跑这来胡搅和,这…这不是膈应人吗?
孟常在还真是好脾气。
德安愤愤地想。
孟令仪站在苏晚昭身前不远处,心头正憋着火。
这位丽妃自打午后就一直赖在她这里,从申时到亥时,整整三个时辰,连晚膳都是在霁月宫蹭的,摆明了是想耗到陛下亲至。
这是不敢去仁明殿抢人,专挑自己这个位份低的欺负?
她屈了屈膝,声音发冷,“既然如此,娘娘就请回吧,嫔妾也要歇了。”
“常在这是生气了?”
苏晚昭看出孟令仪面色不妥,带着笑意问道。
孟令仪低着头,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妹妹真是不懂姐姐的一番苦心呢。”
苏晚昭执起矮几上微凉的茶盏,状似苦口婆心地劝慰,“常在还是不懂,就算陛下今夜来了如何?允准你回府探病又如何?不过是解一时之忧罢了。”
“深宫里的女子,若没有帝王宠爱,就像御花园里无人问津的花,开得再盛也无人驻足。”
“等老了,变成残花败柳,再没个孩子依靠,下场可想而知。”
“妹妹可曾见过先帝的李太嫔?如今在善宁宫后殿,活得疯疯癫癫。”
“同是先帝后妃,有儿子的咱们陛下可都答应接出宫去了,没儿子的怎样?只怕死了都没人埋。”
孟令仪听完苏晚昭的长篇大论,只觉心中羞愤交加。
她也想得陛下宠爱,她也想怀上龙种,可自从她入宫,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况且柳如萱的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她能怎么样?
丽妃这般耀武扬威,难道她留在这,陛下就能宠幸她了?
孟令仪气得心口剧烈起伏,“妹妹不得陛下宠爱,比不得姐姐是王府旧人。”
苏晚昭却苦涩一笑,“王府旧人又怎么样,陛下还不是碰也没碰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