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豪指尖还沾着晶亮的虾油,青瓷碗里盛着刚剥好的雪白虾肉,蒸腾的热气在他眼下凝了层薄雾。
此时正为秋天,秋阳暖得慵懒,他正屈指捏起一瓣虾肉往嘴里送,帐外突然传来甲叶崩撞的锐响……不是操练的节奏,是带着慌乱的、密集的金铁交鸣。
他指尖的虾肉“啪嗒”掉回碗里,瓷碗被指节扣得微响。
按他对战局的推演,杨杰应该带着主力往建康去救援,怎么会突然扑向自己?
南方本就缺马,对方骑兵不足三成,全是步卒,这个时候,他们敢先进攻,难道不怕全军覆没,彻底断了大周帝国的未来吗?
念头刚转完,段豪忽然冷笑一声,把碗往旁边亲卫手里一塞……亲卫接碗时手都不敢抖,碗沿还沾着他指腹的虾油。
“是怕我在他们撤军时捅刀子,想先除了我这后顾之忧。”他话音未落,已抄起挂在帐柱上的横刀,刀鞘撞着甲片发出沉响。
“这虾给你吃了,刚从平州送来的,鲜嫩的狠!”
说完段豪就走了出去,他要看看,前方的战局到底如何了,对方是如何进攻的,是虚晃他,还是真正的对他发动决战。
“盾阵!结死阵!”段豪来到前线的指挥台后,这里立马喝声起来,近百面厚铁盾瞬间在前线铺开,盾面拼接处卡得严丝合缝,甲士半跪顶盾,肩背绷得像拉满的弓。
“弓箭手登台!弩车校准前排!投石车装石弹——砸!往最密的地方砸!”
他看着前方,只见远处尘土滚得遮天蔽日,刘黑羊为先锋,他的兵卒举着矛戈狂奔,青色号旗在风里翻卷,果然多是步卒,只有零星骑兵护在侧翼。
投石车的绞盘“吱呀”转得刺耳,磨圆的石弹带着呼啸砸进人堆,瞬间溅起血花和惨叫。
箭雨紧随其后,羽箭扎进盔甲的闷响、穿透皮肉的锐响混在一起,刘黑羊的阵型顿时乱了,有人往后缩,有人被绊倒后直接被踩在脚下。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从混乱中冲了出来……是刘黑羊。
他不知从哪儿拖了具亲卫的尸体,那尸体还穿着厚重的皮甲,被他硬生生扛在身前挡箭。
右手握着柄比人头还大的铁锤,锤柄裹着浸油的麻布,锤头沾着干涸的血痂,每跑一步,锤身就撞着腿甲发出“铛铛”声。
有箭射在他扛着的尸体上,他连眼都不眨,反而加快脚步,直扑盾阵最前端。
“咚!”铁锤狠狠砸在盾面上,铁盾后面顶盾的甲士闷哼一声,一口血喷在盾内侧。
刘黑羊咧嘴一笑,露出沾着尘土的牙,抬手又是一锤……这次这位甲士,直接被震的飞了出去,而他身后的甲士,快速顶上去。
“素和黑蟒!守住!”段豪在望楼上喊。
盾阵主位那里,素和黑蟒正按着插在地上的大黑刀,那刀长近丈,刀背比手指还宽,玄色战旗在他身后飘得猎猎作响。
他没回头,只对身边亲卫沉喝:“补盾!长槊递进去!”两名亲卫立刻扛着新盾补上缺口,长槊手从盾缝里把槊尖捅出去,直刺刘黑羊的腰侧。
刘黑羊侧身躲过长槊,铁锤横扫,砸断了槊杆,可再想往前冲时,却发现左右两侧的盾阵似乎动了……原本密不透风的盾墙,竟在中间裂开一道丈宽的口子,露出里面空着的中军位置。
他愣了一瞬,随即眼里闪过狂喜:“破阵了!跟我冲!”说着就扛着尸体往阵口里钻,身后几百名亲卫紧随其后。
可刚进去三步,身后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那道口子又合拢了。
刘黑羊猛地回头,只见四周的盾墙层层叠叠围了上来,盾顶的长槊尖闪着冷光,箭手已在盾后搭好了箭,箭头全对着他和身后的亲卫。
他手里的尸体“咚”地掉在地上,铁锤攥得指节发白,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口袋阵。”
素和黑蟒这时才拔起大黑刀,刀身擦着地面拖行,留下一道浅沟。
他走到刘黑羊面前,盘膝坐下,大黑刀斜指地面,刀刃上的寒光映着刘黑羊的脸。
周围的厮杀声似乎远了,只有风卷着血腥味往鼻子里钻,地上的虾肉早就被踩成了泥,混着血迹黏在靴底。
刘黑羊抹了把嘴唇,指腹蹭到点血,他抬头看向素和黑蟒身后的战旗……玄色旗面上,那条金线绣的龙纹正对着他。
“你把大旗插在这儿!”他声音有点哑,带着点狠劲:“是太信你自己,还是蠢?”
因为一般这种大旗都在后方,而素和黑蟒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身后,这种不是蠢,就是对着自己的自信。
毕竟大旗一旦倒下,那么是可能影响整个战局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当中,战场上信息的传播都是靠旗帜来传播的。
而旗帜倒下后,所传播的信号,那就是败了,而这个时候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兵,看到这个情况后,则会撤军,逃跑,从而引来连锁反应。
所以大旗是十分重要的,如此之下,看旗人也是十分勇猛的,同时为了保险起见,大旗也是往往在后方的。
素和黑蟒吸了口气,然后看着刘黑羊说道:“久闻你也是勇猛善战之人,今日我素和黑蟒,想请教你一番!”
“若是你赢了,那么你就能砍断我身后的大旗,若是你输了,你的人头则被挂在我的旗杆之上!”
其实这个时候,素和黑蟒就是和刘黑羊赌了,赌命,因为刘黑羊的人头何尝不也是个旗帜,若是能砍了刘黑羊,他的人头悬挂在旗杆上,敌人也会瞬间出现溃败之势。
这个时候,辽军发动总进攻,那么胜利是势在必得的。
听到素和黑蟒的话后,刘黑羊也意识到了什么,刚才还嘲笑对方蠢呢,此时他也不得不凝重的看向对方了。
对方这个体形,那凶神恶煞的脸庞,满脸的横肉,身上的那黑色甲胄,他深深的洗了个冷气,随后看着素和黑蟒说道:“如此,倒是也正合我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