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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忽然,一阵歌声响了起来。

矮汉兄弟浑身一哆嗦,发现是沈仪在唱,顿时来了火:“你嚎啥呢!”

沈仪还以为他是好奇,好声好气解释:“是《胡笳十八拍》,才女蔡文姬写的……”

“才女个屁!”

矮汉更来气了,“你胆子这么肥?白天刚撞邪都不带怕的?”

沈仪被骂得一愣:“我、我就是因为害怕才唱歌壮胆啊!”

“那你还唱什么胡笳!你知不知笳是干啥的?——那是出殡送葬吹给死人听的!”

矮汉越说越激动。

沈仪吓得一抖,小声嘟囔:“你乱说,胡笳明明是军中用的……”

“军中个鬼!笳就是丧乐!我兄弟以前干殡葬的,还能不知道?”

矮汉直接呛了回去。

李正峰听得心烦:“吵什么!专心赶路!我告诉你们——”

“不管撞上什么,都别怂!笑着面对它!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坚持,才是胜利!”

沈仪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腰杆挺直。

可没过一会儿,他又哭丧着脸转过头:“这位大哥,妖魔鬼怪真要来了……我是真笑不出来啊!”

“那你还敢走夜路?”矮汉忍不住嗤笑。

沈仪表情黯淡:“我是怕鬼……可更怕穷啊。”

矮汉笑不出来了。

都是苦命人,谁也别笑话谁!

四个人结伴往前走,总算多了几分胆气。

在驴车吱呀作响的声音中,他们踏进了一片老林。

矮汉压低嗓音说:“凌虎毛那伙人……平常就在这儿装神弄鬼。”

树木稀疏之处,果然透出一点火光。

沈仪一喜:“还有人?太好了!人多更安心!”

可惜,他高兴得太早了。

林间路口的确生着一堆篝火,但火苗已经很低了,幽幽地泛着绿光。

四周空无一人。

只有几个蒲团散乱地摆在火堆旁。

矮汉警惕地环顾四周:“凌虎毛的人肯定猫在哪,准备吓人。”

李正峰默不作声走到火堆前,用刀鞘拨了拨柴火:“你们自己来看。”

几人凑近一瞧,篝火里烧的竟然是骨头!

是人骨!手臂、腿骨、肋骨、头骨……

好几个头骨被刻意摆在火中,面朝不同方向。

不管从哪边看过去,都会对上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和咧开的嘴。

牙齿都还在,白森森的,像要咬人。

沈仪毫无防备,当场僵住。

矮汉涩声道:“没跑了……这些就是凌虎毛他们……”

“有鬼啊!!!”

沈仪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扭头就跑。

没两步就被树根绊倒,连滚带爬扑向自己的驴车。

矮汉一脸不屑:“呸,真没出息!”

但沈仪并不是要逃——他从驴脖子下的褡裢里郑重请出一座小神龛,跪在地上高高举过头顶,无比虔诚地叩拜。

矮汉一看这架势,立刻收起轻视,赔着笑问:“这位兄弟,你拜的是哪路神仙?”

沈仪低声回答:“你不会想知道的……这里面供的不是神。”

“那是什么?”

“……是一位小仙,叫‘四交道仙’。”沈仪无奈说道。

所谓“四交道仙”,其实根本不是仙,而是鬼。

但在车夫这一行里,拜这鬼的人还真不少。

这鬼专盯着车夫下手,手段极狠,一旦被缠上,多半难逃一劫。

所以车夫出门各有各的招:有的去求符箓法器,有的干脆直接拜鬼——可以说是“以鬼之道,还治鬼身”。

矮汉大吃一惊,这才明白沈仪也不是简单角色。

闹了半天,原来只有他们兄弟俩是软柿子!

李正峰问道:“沈掌柜,你既然供着四交道鬼,刚才看到血字的时候怎么不拿它出来?”

“是‘请’……”

沈仪先纠正用词,然后才解释,

“四交道仙只在十字路口显灵。刚才我们还在小路上,请不动它。”

“现在到了路口,如果真有邪祟,这位小仙就能护住咱们。”

矮汉恍然大悟:“这么说,你今天能平安无事,是它在保佑你?”

沈仪摇头:“应该不是。我们车队一共七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也拜四交道仙,而且修为比我深。”

李正峰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车队里出了内鬼——有人驱动自己养的鬼,害了其他人,抢了货物?”

沈仪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你是说……有人用他供养的仙害了别人?而我因为我自己也供着,所以被放过了?”

说完他又急忙摇头:“不可能!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胆子又小,怎么可能干这种杀头的买卖?”

李正峰反问:“老实懦弱的人,养得出凶悍的四交道鬼?”

沈仪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旁边的林子里传来沙哑的“啊巴、啊巴”声。

一个身材高大的哑巴站在树林中,正拼命地朝他们招手。

三人急忙赶过去。

哑巴指向地面——

只见林间潮湿的泥地上,竟散落着许多惨白色的粗布孝衣!

颜色与雾气中的枯草太接近,连李正峰一开始都没察觉到。

矮汉咽了咽口水,声音发颤:“操……是孝衣!凌虎毛这帮人真豁得出去,道具搞得这么全!”

白衣鼓鼓囊囊的,李正峰用刀尖小心挑开——下面竟然蜷着一个人!

这人十指扭曲变形,整张脸因极度恐惧彻底扭曲,竟像是被活活吓傻了。

“弄醒他。”

李正峰下令。

矮汉二话不说,解裤带就是一泡热尿浇下去。

李正峰瞥了一眼,低声啧了一下:“真他妈的短。”

温热液体淋头,穿孝衣的年轻人迷迷糊糊转醒,抹了把脸,茫然地看向他们。

一见是陌生人,他猛地坐起来往后缩。

可再定睛一看,竟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声音歇斯底里,骇人到极致!

李正峰自认也算见过风浪,却从没听过如此凄厉恐怖的叫声。

年轻人拼了命地尖叫,四肢不断抽搐,脸完全扭曲,紧接着全身剧烈地痉挛!

李正峰心道不好,上前想掐他人中,可年轻人眼中的光已经彻底散了……

竟然就这么活活吓死了!

那他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李正峰猛地转过身。

沈仪也跟着转头,失声惊叫:“那是什么东西?!”

一道黑影倏地从他们身后的树上一掠而起,体型干瘦如猴,在雾气弥漫的树冠之间连续跳跃,转眼就消失了。

李正峰下意识就要追,矮汉却死死拽住他的衣服:

“大师别去!这肯定是调虎离窝啊!”

“是调虎离山。”

沈仪哆哆嗦嗦地纠正。

矮汉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调虎离三!”

他吓得嘴都瓢了!

话虽说得荒唐,却有几分道理。

李正峰按刀转身,沉声道:“四处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哑巴胆子大,二话不说又钻进林子里去了。

矮汉则哆哆嗦嗦地紧贴在李正峰身后。

李正峰瞥了他一眼,那两条短腿抖得都快拧成麻花,脸上挤出又怂又可怜的干笑:

“大师,我来伺候您。”

李正峰故意恶心他,扯出一个狞笑:

“好啊,我正缺个男人伺候。走,咱们林子里去。”

矮汉一愣,随即露出谄媚的贱笑:

“原来您好这口?早说嘛,我肯定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滚!”

李正峰看他那副獐头鼠目、毫无骨气的样子就头皮发麻。

世上竟有如此没出息的人!

沈仪抱着神龛回到路口,收来几个蒲团在东北角叠放好,将神龛端正置于其上,焚香跪拜,又烧起纸钱。

李正峰走近打量,却突然发觉不对劲——

凌虎毛这伙人燃骨烧尸的地方,竟然是在路口的正中央!

这就太古怪了。

如果只是装成湿骨妖吓唬人,而不是真的要拦路抢劫,何必要专门占着路口正中央生篝火?

这不就等于明抢吗?

连矮汉这种货色都知道该把棺材和纸人摆在路边,凌虎毛这帮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按理说,他们应该在路边生火,引诱行人靠近搭话,再突然跳出来吓人。

李正峰走到路口正中央,凝视着满地灰烬,心中疑窦丛生:

这堆篝火为什么会生在这个位置?

他用刀拨开灰烬和残骨,露出被火焰灼烧得焦黑的地面。

略一沉吟,他对矮汉命令道:“干活,往下挖!”

矮汉哭丧着脸取下驴车上的砍刀当铁锹使,本以为冻土被火烤过会更硬,没想到竟异常松软。

砍刀翻飞,泥土四溅。

哑巴也过来帮忙。

突然,半张人脸随着泥土猛地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