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不再是叱责,不再是失望,而是一种沉重的,掺杂着痛心后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可。
陆樾琛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鼻腔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
他垂下眼眸,低低地应了一声:“......爷爷。”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简单的称呼和回应,却仿佛打破了横亘在祖孙之间许久的坚冰。
陆振邦在一旁看着,眼眶也有些发红。
这几个月,陆家分崩离析,又整顿公司,大家的小情绪,谁都没有关注。
但这一刻,却又拧成了一股绳。
陆老爷子挣扎着想站起来。
看到老爷子颤颤巍巍,陆樾琛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臂,和陆振邦一起扶住了他。
“我想进去看看孩子。”老爷子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三人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林茵抬起头,看到进来的三人,尤其是被搀扶着的陆老爷子,眼神微微一凝。
她抱着孩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带着明显的戒备。
陆老爷子停下脚步,没有再靠近。
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贪婪而愧疚地看着她怀里熟睡的孩子。
那小小的,柔软的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让他那颗在商海沉浮中早已冷硬的心,泛起前所未有的酸软和后怕。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道歉和保证,或者说些慈爱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艰难地,对着林茵,弯下了那从未对任何人轻易弯曲的脊梁。
“林小姐,陆家对不起你们母子。”老人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愧疚和沉痛,“我陆某人教子无方,治家不严,酿此大祸,惭愧至极。”
这番道歉,重于千斤。
林茵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尽显老态龙钟,向她低头认错的老人。
她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悔恨和后怕,一直紧绷的心防,似乎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她别开视线,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声音低哑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是我的疏忽,现在孩子需要休息,你们请回吧。”
这是逐客令,却也变相默认了他们探视的权利。
陆老爷子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般,连忙点头:“好,好,休息,让孩子好好休息。”
他不敢再多留,在陆振邦和陆樾琛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病房。
走廊里,陆老爷子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几乎瘫软在长椅上。
他看向陆樾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托付:“小琛,你和林茵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陆家不再干涉你!”
他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樾琛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无比坚定:“我知道,只要我活着,没人能再动他们一根头发。”
这一刻,无需多言。
一种沉重的责任和默契,在陆家三代男人之间悄然达成。
夜色渐深,众人陆续离去,只留下必要的保镖和医护人员。
陆樾琛却没有走。
他不顾医生的劝阻,固执地守在病房门外,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受伤的手臂吊在胸前,另一只手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门。
偶尔,病房里传来孩子细微的呓语或哭声。
他的身体便会瞬间紧绷,直到听到林茵轻柔的安抚声,才会慢慢放松下来。
后半夜,林茵大概是累极了,抱着孩子靠在床头浅浅睡去。
护士轻轻推开门,想给孩子量个体温。
陆樾琛立刻无声地示意护士让他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动作僵硬却极其小心地,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将孩子从林茵怀里抱了出来。
林茵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我,我就抱一下,让护士量体温。”陆樾琛声音沙哑,带着卑微的乞求,抱着孩子的动作却稳如磐石,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易碎品。
林茵看着他那笨拙却无比小心翼翼的姿态,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渴望和紧张,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沉默地别开脸,算是默许。
护士量完体温,低声道:“一切正常。”
陆樾琛如释重负,却舍不得立刻将孩子还回去。
他抱着那软软小小的身体,感受着那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颈窝,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而幸福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低头,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吻了吻儿子光洁的额头。
然后,才万分不舍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重新放回林茵怀里。
自始至终,林茵都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但那种剑拔弩张的、绝对排斥的气场,似乎悄然减弱了一丝缝隙。
陆樾琛退出病房,重新靠回门外的墙上。
身体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却被一种巨大的充满希望的酸胀感填满。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窗外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快要走到尽头。
而新的关系,正在这劫后的黎明中,艰难而缓慢地,重新孕育。
医院走廊的喧嚣逐渐平息,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保镖远远地守着,确保这片区域的绝对安全。
岁禾和陆时和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坐在走廊另一端的长椅上,看着陆樾琛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固执地立在病房门外,也看着病房内透出的属于林茵和孩子的那片温暖灯光。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数小时,像一场高压风暴,将所有人紧紧裹挟在一起,也冲散了他们之间那些因忙碌和隔阂而产生的微妙芥蒂。
岁禾轻轻靠在陆时和肩头,身体还因为之前的紧张和后怕而微微发抖。
陆时和伸出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中,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安慰。
“刚才吓死我了。”岁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要是孩子真的出点什么事,茵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