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是在清晨得知的消息，大惊之下慌忙往外跑，要不是有夫人在，连衣服都忘了穿。
女牢之中，薛明宗双手交叠躺在地上，面容安详，气色如常，若非整个人气息皆无，与一般沉睡无异议。
“怎么回事，昨夜可发生了什么？”
李猛刚想开口，便见吴锦面色铁青匆匆而来，只看了一眼便扭头喝问：“怎么回事，昨夜可发生了什么！”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语气，却听的李猛一阵哆嗦，赶紧垂下头回道：“昨夜三更，薛明宗突然想见老爷，被小人拒绝后便再未多言”
“早上给他送饭时，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一瞬间，李猛仿佛被什么豺狼虎豹盯上可一般，饶是其素来胆大无比，也不由得冷汗直冒。
陈牧横跨一步，挡住了吴瑾那凶狠的视线，也把大太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堵了回去。
“公公，此人可是因为？”
“不可能！”
吴瑾断然道：“此药东厂秘传百年，说三天就三天”
陈牧眉头紧皱，立刻上前两步，仔细开始检查。
“气息脉搏全无”
“瞳孔扩散”
“全身没有血迹，没有伤口”
“……”
好半晌陈牧后退可一步，擦了擦额头汗水，喃喃道：“公公，没有外伤，口鼻之间又无污血，胸腹要害头颅也无丝毫损伤，应该是无疾而终”
“放屁”
吴瑾上前掰开薛明宗口齿看了看，猛然一甩手，喝道：“事出反常必为妖，绝无如此巧合之事，你县衙仵作何在？”
很快仵作高五便被从家里匆匆传了过来，一旦检查之后，不出意料得出同样的结论。
然而吴瑾双眉倒竖，抬手一指，恶狠狠道：“人怎么死的必须弄明白，仵作是吧，给咱家剖腹验尸”
高五愣在原地，他一个小小仵作不知道吴瑾是什么人，这种事哪里敢应，可也没敢拒绝，求助似的看向陈牧。
“这……县尊？
国朝律法规定，验尸只能通过体表检验，严禁破坏尸体完整性，是因此事在儒家看来，乃大不仁也。
大明律更是载有明文，违者杖一百。
陈牧对大明律了如指掌，自然知晓此事，
闻言也不禁眉头一皱，劝道：“公公，此事怕有不妥”
“有何不妥？验明之后一把火烧了，谁又能知道！”
没待陈牧反驳，吴瑾继续开口道：“此人身份特殊，突然身死必有隐情，不查明真相，咱家寝食难安，更无法对陛下交代”
此地虽然没有几人，可吴瑾也不能说明白，他如此做哪里是给景运帝交代，乃是因为此事突发，很有可能有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
大太监为人谨慎，深知千里长堤溃于蚁穴的道理，一丝小小的意外便有可能在将来演化为不可收拾的局面。
薛明宗怎么死的，是有什么人帮忙，还是提前就做的准备，这些他都要搞清楚，否则寝食难安。
听话听音，陈牧很快也明白了吴瑾的意思，他心里也在画魂，见此也不再犹豫，道：“高五，听吴公公的，就在此地验尸，一切后果本巡承担”
“是，高五遵命！”
高五一听之下，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是仵作世家出身，祖辈多少代做的都是仵作的活计，自然有剖腹验尸的手艺，可都是口耳相传，从来没实操过。
别说他，就是再往上倒十几代也没人干过，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哪里能放过，当即命人回去取了家传的工具，焚香祭拜之后，便在牢房之内开始动手。
薛明宗做梦也没想到事居然会这么发展，此刻的他服下假死药，整个人意识依旧清醒，听着外面传来的一切，整个人都快疯了，不停的在脑海中挣扎怒吼，
却浑身无法动弹分毫，更无法操控哪怕一根手指。
“陈牧，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这是大罪，大罪呀”
“你不是忠义么，快点阻止他啊，啊啊”
“……”
再多的的怒吼外界也听不见，陈牧几人躲出去后，高五怀着激动的心情解开其衣袍，将手中小刀放到胸口，轻轻呢喃：“爹，咱家的手艺，终于能用得上了”
“薛老爷你在天之灵别散，小人一定找出你的死因，为您老申冤！”
“嘎吱”
“哗啦”
实操机会得来不易，高五是小心又小心，尽展生平所学，一点一点从外向内开始解剖，对着皮肉骨骼五脏六腑不断的分辨着死因，根本没注意到随着血液的流逝，本应死去的人指尖轻颤，唇角微动。
当然也可能是注意到了，却以为是他动手之时的晃动所致，毕竟谁能想到死人还能动呢？
整整半个时辰后，突然一声声怪响传来，陈牧赶紧阻住其他人，带着吴瑾进来查看。
刚进门就见高五踉踉跄跄的从牢内里面走了出来，浑身血污，双手手捧颗红心，看见陈牧就是一阵疯笑。
“嘿嘿，嘿嘿，给”
陈牧勃然变色，跳开一步喝道：“放肆！高五你做什么？还不放下？”
“嘿嘿，活的，嘿嘿，没死，活的”
吴瑾此刻也变了模样，一把拉住陈牧，额头冷汗直冒，骇然道：“这人疯了？”
陈牧壮着胆子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抡起巴掌啪啪就是几下，喝道：“高五！”
“嘿嘿，活的”
“嘿嘿，死了”
“嘿嘿”
“嘿嘿……”
高五依旧傻笑，嘴里则渐渐重复其听不懂的低语，恍如着魔一般。
“来人，把他……”
李猛应声而入，陈牧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狠下心来：“收拾一下送去医馆，找个好大夫细细医治，一切费用官府出”
“若治不好，官府给他养老”
陈牧说着话顿了一下，眸光中有些难言的情绪在翻滚：“还有，命其子继为县衙仵作，领双份月费”
仵作曾归与贱籍，太宗时被纳入了县衙吏员体系，属于低等检验吏，自然可父子传承，陈牧顺势施恩，为的是堵住高五的嘴。
陈牧目送几人拖着高五离去，心中着实有些复杂。
不管他是真疯也好，假疯也罢，只要嘴闭严了，便给他一份富贵。
无缘无故，陈牧也不想平白造下一份杀业。
吴瑾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提醒道：“忠义，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算了”
陈牧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都是挣扎求活，何必苦苦相逼，这也是个可怜人”
其实之所以放过高五，最大的原因在于哪怕此事爆出来，对陈牧自己也根本没有影响，吴瑾在这呢。
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做的决定，他一个小小巡抚，哪有什么话语权。
至于对吴锦可能的影响，根本不是事，太监讲的是一个忠字，所谓仁义道德等条条框框，能约束陈牧，却无法约束一位大太监。
“你呀，妇人之仁！”
虽然如此说，吴锦心里却也暗自松了口气，很简单，没有人喜欢和一个毫无底线的人合作。
哪怕本身就是毫无底线之人。
“走吧，去见识见识，什么事居然能把一个仵作，吓成如此模样”
吴锦说着话迈步而行，隔着栅栏只一眼便胸腹间一阵翻滚，饶是自诩见惯了恐怖场景，也不由得三尸神暴跳，眼前金星乱冒，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正撞上紧跟而来的陈牧。
“公公小心”
“我....”
陈牧浑身激灵灵打个冷颤，立刻大喝一声道：“慢，你们退出去”
吴锦的几名锦衣卫闻言猛然定住脚步，根本没敢抬头，立刻应声而退，将大牢门死死关上。
牢房内一块空地上，薛明宗的尸身躺在那里，双目圆睁，血泪恒流，一手凌空虚握般举在半空，胸腹之眼角间敞开着，五脏六腑被分别放在一旁，地面之上那一滩红色依旧在缓缓流淌。
陈牧双手用力抓住吴锦双臂，声音颤抖干涩，喃喃道：“这...人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