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顶层公寓,那份属于尹素禧和年少文东恩的档案袋,被朴世英随手放在了书房一角,与那块来自阿尔卑斯的暗蓝色石头遥遥相对。一个承载着被碾碎的过去,一个象征着冰冷的现在。
她没有立刻去处理它,也没有像最初打算的那样将其销毁。它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内里的暗涌却只有她自己知晓。
日子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重新投入到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商业运作中,审阅文件,参加视频会议,做出决策。东南亚的能源项目开始产生稳定的、惊人的现金流;星光传媒在她的幕后操控下,股价持续攀升;“晨曦”基金会按照既定方案运转着,负责人定期发来冗长却条理清晰的报告……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高效,精准,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会偶尔在签署文件时走神,笔尖悬停在纸面上,脑海中闪过那张拍立得上尹素禧和文东恩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会在听取基金会关于某个受助孩子取得微小进步的汇报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陌生的牵动。 她甚至在某次与郑氏集团残余势力的远程交锋中,第一次感到了……厌倦。那种熟悉的、将对手逼入绝境的快感,似乎变得寡淡而廉价。
那块暗蓝色的石头,沉默地矗立在壁炉架上。她发现自己待在书房的时间变长了,有时并非为了工作,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块石头,或者,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蒙尘的档案袋。
像是在审视两个不同的自己。 一个是由仇恨、掠夺和冰冷理性构筑的,站在权力顶峰的“朴世英”。 另一个,是那个或许从未真正存在过,或者早已被她亲手扼杀的,可能拥有不同选择的……潜在的“自我”。
这种无声的对峙,比任何商业谈判都更消耗心神。
这天深夜,她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不是梦见朴妍珍的诅咒,也不是梦见江水的冰冷。而是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烬之上,脚下踩着无数模糊的面孔,有尹素禧,有年少的文东恩,有朴妍珍,有全在俊……还有许许多多她叫不出名字、却因她直接或间接而命运改变的人。他们都在看着她,眼神空洞,无声地质问。
她猛地坐起身,额角沁出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如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她赤脚下床,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知道自己站在一个临界点上。一边是继续沿着这条早已习惯的、通往更大权力和更深深渊的道路走下去,直到彻底被黑暗吞噬或自我毁灭。另一边……是什么?她不知道。那是一片未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迷雾。
她走到书房,打开了灯。
刺眼的光线让她眯起了眼睛。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档案袋上。然后,缓缓移向壁炉架上的石头。
毁灭,还是……建造?
继续做那个冰冷的掠夺者,还是……尝试成为别的什么?哪怕那个“别的什么”,同样充满了伪善和不确定性。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
她调出了“晨曦”基金会的全部资料,以及她名下所有匿名控股的、与公益或文化相关的微小产业。
她开始敲击键盘。
不是下达收购或摧毁的指令。
而是起草一份新的、更加系统、投入也更大的长期公益计划草案。涉及教育,心理援助,对弱势群体的法律支持……方向散乱,甚至有些理想化,与她以往精准打击、追求短期回报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知道这很可笑。用沾满污秽的钱,去做一些看似“干净”的事,不过是自欺欺人。
但……
如果毁灭和掠夺无法填满那个洞。
那么,换一种方式,与这个洞共存呢?
哪怕只是徒劳地,向那片无尽的黑暗里,投入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光?
她敲下最后一个字,背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她不知道这份草案是否会执行,不知道这条路最终会通向哪里,甚至不知道明天醒来,自己是否又会变回那个冷酷的朴世英。
但至少在此刻,她做出了一个选择。
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算计和掠夺的选择。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那块暗蓝色的石头,和角落里的档案袋。
然后,她关掉了电脑。
书房重新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勾勒出屋内物体的模糊轮廓。
那块石头,依旧沉默。 那个档案袋,依旧蒙尘。
而坐在黑暗中的朴世英,眼神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芜。
那里面,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东西,正在挣扎着,试图破土而出。
未来会怎样? 她不知道。
但她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继续走下去的,不仅仅是出于惯性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