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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的雨季,带着一种粘稠的湿意和挥之不去的阴郁,笼罩了城市。雨水连绵不绝地敲打着顶层公寓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叹息。
朴世英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扭曲滑落,将窗外的世界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绿色。手机安静地躺在身后的沙发上,没有震动,没有亮起。那个属于文东恩的号码,自那通来自冰岛(她后来查到了号码归属地)的电话后,再无音讯。
她大概已经离开了。真正地,彻底地,消失在了那片更北的、朴世英未曾踏足过的寒冷之地。
也好。
朴世英转过身,目光掠过客厅。这里依旧奢华,整洁,却莫名透着一股……人气。茶几上摊开着几本艺术杂志和一本翻到一半的小说(她最近开始尝试阅读这些与商业无关的东西),角落里的加湿器吐出细密的水雾,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她刚煮过的咖啡的香气。
那块来自阿尔卑斯的暗蓝色石头,依旧沉默地立在壁炉架上,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成了这个空间里一个不可或缺的、定锚般的存在。
她走到书桌前。电脑屏幕暗着,旁边放着一份刚刚由律师送来的、关于正式成立一个综合性慈善基金会的法律文件初稿,注册名称暂定为“回声”。
一个简单,甚至有些俗气的名字。
但朴世英觉得,它很贴切。对于过去,对于未来,对于所有无法言说、却在心底留下震荡的……痕迹。
她没有立刻签署。只是用指尖轻轻点着那份文件的封面。
“晨曦”基金会的工作依旧在继续,负责人发来的报告里,开始出现一些具体的、带着温度的名字和故事——那个因为绘画工作坊而逐渐开朗起来的沉默女孩;那个在法律援助下终于摆脱家庭暴力的少年;那些在偏远学校里,因为收到捐赠的图书和体育器材而露出的惊喜笑脸……
这些微小的、看似与她无关的“回声”,通过冰冷的文字和数字传递过来,却奇异地,在她那片荒芜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不强烈,不治愈,更谈不上救赎。
但确实……存在。
像黑暗中,偶尔闪烁的、微弱的萤火。
她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她依然是那个双手沾满污秽的朴世英,那个将亲姐姐送入监狱、间接导致多人命运崩坏的复仇者。那个内心空洞、只能在掠夺和掌控中确认自身存在的怪物。
公益和慈善,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满足?或者,是她在这个无处可逃的华丽牢笼里,为自己找到的一种新的、更体面的……消遣?
或许吧。
她拿起笔,在“回声”基金会的创始人签名处,停顿了片刻。
然后,缓缓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那个需要伪装和算计的“郑夫人”,也不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匿名捐赠人。
就是“朴世英”。
三个字,清晰地烙印在文件上。
像一个宣告,也像一个……尝试。
尝试与那个充满罪孽和虚无的过去,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或者,仅仅是尝试换一种方式,与这个糟糕的世界,以及更加糟糕的自己,共存。
她放下笔,将文件推到一边。
然后,她拿起了那本从尹素禧遗物中带回来的、星空封面的笔记本。
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是空白。
她拿起一支普通的签字笔(不是用来签署亿万合同的镶钻钢笔),犹豫了一下,然后在那片空白上,缓慢地、生涩地,画下了一个符号。
不是一个名字,不是一个日期。
只是一个简单的、歪歪扭扭的……螺旋线。
像一声叹息,像一滴落入静水的雨滴泛开的涟漪,像某种……无始无终的回声。
她画得很慢,很认真。
完成后,她看着那个孤独的螺旋,看了很久。
然后,她合上笔记本,将它和那份签署好的文件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走到沙发边,躺了下来,拉过一条薄毯盖在身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声音单调而催眠。
她闭上眼睛。
脑海中,不再是一片漆黑。
有时是阿尔卑斯雪原的寂静广阔。 有时是尹素禧和文东恩在照片上灿烂的笑容。 有时是“晨曦”报告里那些陌生的、带着希望的眼神。 有时是那块暗蓝色石头的冰冷触感。 有时是那个刚刚画下的、孤独的螺旋……
破碎,混乱,毫无逻辑。
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剩下吞噬一切的虚无。
她知道,前路依旧迷茫,内心的空洞或许永远无法填满。
但至少,
在这片由她亲手参与制造的、无尽的黑暗里,
她似乎,终于学会,
在倾听那些来自过往和未来的、微弱的“回声”中,
独自前行。
雨声淅沥。
如同这个世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而朴世英,在这雨声中,沉沉睡去。
脸上,是久违的、不带任何伪装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