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的深秋,天空是一种稀薄而高远的蓝。风带着凉意,卷起金黄的银杏叶,在干净的人行道上打着旋儿。
朴世英没有坐车,她独自一人,步行穿过半个城市,来到了位于江南区的一家私立美术馆。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名为“破碎的镜像”的现代艺术展,展出的作品大多探讨创伤、记忆与身份认同。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黑色阔腿裤,外搭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长款风衣。脸上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她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整个人透出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沉静。
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应酬,也不是为了寻找投资标的。仅仅是因为,她想来看一看。
展厅里人不多,光线被刻意调暗,聚焦在一件件充满张力的作品上。扭曲的雕塑,撕裂的画布,叠加的影像……每一件都在无声地嘶吼着某种痛苦与挣扎。
朴世英走得很慢,在一件作品前停留的时间很长。她看着那些破碎的线条,混乱的色彩,仿佛能看到创作者灵魂深处的裂缝。
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她停住了脚步。
面前是一件装置艺术。由无数面大小不一、布满裂痕的镜子碎片拼接而成,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扭曲的人形轮廓。镜片之间用黑色的金属细线强行缝合,像是勉强维系着一个即将崩碎的形体。作品名称叫——《我》。
朴世英静静地站在那“破碎的镜像”前。
镜子的碎片,映照出展厅昏暗的光线,也映照出她自身被切割、被扭曲的倒影。那些裂痕横亘在她的影像上,将她分割成无数个破碎的片段。
她看到自己冰冷审视的眼神。 看到自己签下文件时决绝的手势。 看到自己站在江边时空洞的表情。 看到那块暗蓝色石头的沉默。 看到那个歪歪扭扭的螺旋。 看到尹素禧和文东恩年轻的笑脸。 看到“晨曦”基金会报告上那些陌生的名字……
所有的一切,好的,坏的,光明的,黑暗的,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都被这些裂痕粗暴地串联在一起,构成了眼前这个支离破碎、却又被强行缝合的——“我”。
没有完整的答案,没有清晰的救赎。
只有这满身的裂痕,和那维系着不至于彻底崩解的、纤细而坚韧的……黑色丝线。
她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展厅里的光线似乎又暗了一些。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吁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很轻,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几乎听不见。
却像是一个……仪式性的终结。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破碎的镜像,然后转过身,没有任何留恋地,朝着展厅出口走去。
脚步平稳,从容。
阳光从美术馆巨大的玻璃门透进来,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清晰的影子。
她没有回头。
走出美术馆,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熙攘。生活的洪流,依旧以它自己的节奏,奔腾向前。
她站在台阶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她走下台阶,汇入了那涌动的人潮。
身影很快被淹没。
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故事,似乎在这里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一个关于黑暗、荣耀、复仇与虚无的故事。
一个没有赢家,也没有真正解脱的故事。
但生活,从不会因为一个故事的“结束”而停下脚步。
在那破碎的镜像之后,
在那无尽的回声之中,
名为“朴世英”的篇章,
依旧在继续。
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
书写着,
只属于她自己的,
或黑暗,或微光,
的,
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