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维埃纳小镇,像一座被遗弃的幽灵之城。湿漉漉的石板路反射着昏黄街灯破碎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莱芒湖水的腥气和雨水敲打万物的沉闷回响。朴世英裹紧身上毫不起眼的黑色防水风衣,帽檐压得更低,如同融入了这片粘稠的黑暗。
她没有走湖畔的主路,而是凭借着提前记下的、由卫星地图和古老城镇图纸叠加分析出的隐蔽路径,在狭窄曲折、弥漫着潮湿霉味的小巷中穿行。雨水顺着墙壁流淌,浸湿了她的裤脚,冰冷刺骨。
郑敏成的反向追踪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必须更快,更隐蔽。
那座私人庄园的后方,与一片不属于庄园范围的、相对疏于管理的公共林地接壤。这是她反复研究地形后找到的唯一可能潜入的薄弱点。
林地比想象中更加泥泞难行,低矮的灌木丛带着尖刺,不断勾扯着她的衣物。她无视这些,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夜行动物,凭借着微型强光手电(光线被调到最弱且加了滤光罩)和脑中精准的地图,沉默而迅速地向前推进。
雨水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也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密林的尽头,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以及一道高大、爬满藤蔓的石墙轮廓。
到了。
庄园的后墙。
她关掉手电,隐在一棵巨大的橡树后,调整着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审视着前方的障碍。
石墙很高,顶端似乎还设有带刺的铁丝网。墙根下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和湿滑的苔藓。监控探头……她眯起眼,仔细搜寻,果然在墙头几个不易察觉的拐角处,发现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球形摄像头。
防卫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密。
但她没有退路。
她从随身的小包(防水,且经过特殊处理,能屏蔽一般电子检测)里,取出一个香烟盒大小的设备。这是她通过黑市弄到的最新款便携式信号干扰器,能在极短时间内,对特定频段的无线信号进行高强度、小范围的定向阻塞。
她估算着距离和角度,将干扰器对准那几个摄像头的大致方向,设定好阻塞时间和范围,然后,用力将其朝着墙根下一个监控死角的灌木丛掷去。
设备悄无声息地落入草丛。
三。 二。 一。
朴世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树后窜出,疾步冲到墙根下。她利用墙壁本身的凹凸和藤蔓作为掩护,动作迅捷如狸猫,避开可能残留的监控视角。
干扰器只能争取不到十秒的时间。
她从风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套特制的、带有吸盘的攀爬手套和鞋套,迅速戴上。深吸一口气,她如同壁虎般,开始沿着湿滑冰冷的石墙向上攀爬。
雨水让石壁变得异常湿滑,吸盘的附着力大打折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雨水顺着袖口灌入,带来一阵阵寒颤。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混合着雨声,敲打着耳膜。
五秒。 四秒。
她攀上了墙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铁丝网,翻身跃下。
落地无声,身体就势一滚,卸去力道,隐入墙内一片茂密的冬青灌木丛中。
几乎在她隐入黑暗的同时,头顶上方传来监控探头恢复运转时极其细微的、齿轮转动的嗡鸣。
成功了。
她趴在冰冷的、浸满雨水的泥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火辣辣的兴奋感。
稍稍平复呼吸,她抬起头,观察着庄园内部。
眼前是一片精心打理、却在雨夜中显得阴森的法式庭院。远处,几栋古老的建筑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
她的目标,是位于庄园深处、靠近湖边的那栋最小的、看似用作仓库或者佣人房的附属建筑。根据情报,那里最有可能隐藏着阿德勒城堡设置的私人保管库。
她再次确认了干扰器的工作模式(它会间歇性、随机地再次启动,制造监控信号的短暂异常,避免引起长期断线的怀疑),然后,像一道真正的幽灵,借着庭院中树木和雕塑的阴影,朝着目标建筑潜行。
雨水是她的掩护,也是她的阻碍。
她必须万分小心,避开可能存在的巡逻(虽然这种天气可能性不大)和地面传感器。
一段不长的路,她走了近二十分钟。
终于,她抵达了那栋附属建筑的后门。门是厚重的橡木,看起来有些年头,门锁是……老式的黄铜锁孔。
她拿出那把从汉斯·格鲁伯那里得到的、刻着飞鹰图案的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木材和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朴世英闪身而入,迅速反手将门关上。
室内一片漆黑。
她拧亮微型手电,光线扫过。
这里似乎确实被用作储藏室,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家具和园艺工具,覆盖着厚厚的白色防尘布。
她的目光,快速搜寻着。
很快,在房间最内侧的墙角,她看到了它——
一个嵌入墙壁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现代化的金属保险柜。柜门上,是电子密码锁的屏幕。
就是这里了。
她走到保险柜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与不安。
她拿出那张卡片,看着上面那个十六位的编码。
前八位是日期,属于埃洛伊丝·劳伦特。
后八位,是物品编号。
她伸出手指,在冰冷的密码锁屏幕上,依次输入了那后八位——字母与数字混合的编码。
按下确认键。
屏幕闪烁了一下。
然后,绿灯亮起。
伴随着一声气密装置释放的轻微“嘶”声,厚重的金属柜门,弹开了一道缝隙。
朴世英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伸出手,缓缓地,拉开了柜门。
保险柜内部的空间不大。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成捆的钞票。
只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松木盒子。
盒子上没有锁。
她将木盒取出,捧在手里。很轻。
她走到房间中央,将木盒放在一张覆盖着防尘布的旧桌子上。
手电的光柱,聚焦在木盒上。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揭开了盒盖。
里面……
没有她预想中的惊天秘密文件,也没有血腥的证物。
只有几样简单得近乎单薄的东西:
一沓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几封边缘卷曲的信件。 还有一本……皮质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小巧日记本。
朴世英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埃洛伊丝·劳伦特,穿着精致的洋装,站在阿德勒城堡的花园里,笑得温婉而羞涩。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年轻的、穿着骑马装的亚洲男人。
那个男人的侧脸……
朴世英的呼吸骤然停滞。
尽管照片年代久远,有些模糊。
但她绝不会认错。
那是她的父亲——
朴昌熙。
年轻时的,朴昌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