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里死寂无声,只有雨水敲打屋顶和窗户的单调声响,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手电的光柱,像舞台上唯一的追光,死死钉在桌面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年轻的埃洛伊丝·劳伦特,笑靥如花。 年轻的朴昌熙,侧脸线条清晰,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略带青涩的倨傲。
他们站在一起,背景是阿德勒城堡修剪整齐的花园。阳光很好,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种……近乎刺眼的和谐。
朴世英的手指,捏着照片的边缘,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冷的寒意,如同活物,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的呼吸,她的思维。
父亲。 是她的父亲,朴昌熙。
在几十年前,那个母亲洪英爱也在场的阿德勒城堡,父亲同样在场。而且,从照片上看,他与埃洛伊丝·劳伦特的关系,绝非泛泛之交。
所以…… 那笔由母亲洪英爱支付的、流向劳伦特家族的巨款…… 埃洛伊丝·劳伦特八个月后生下的、父亲栏空白的尹素禧…… 还有母亲多年来对尹素禧之事讳莫如深、甚至隐隐压制调查的态度……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突如其来的照片,粗暴而清晰地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她无法接受、却又无法否认的……
真相。
尹素禧…… 那个被朴妍珍欺凌至死、她复仇路上一个重要的符号和导火索……
很可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而她,朴世英,她所做的一切——利用文东恩的仇恨,将朴妍珍送入监狱,间接导致朴家分崩离析,甚至她自身在这复仇中扭曲、异化……
这一切,很可能都始于几十年前,在这座遥远的瑞士古堡里,一场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所种下的恶果。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破碎气息的笑,从她喉咙里挤出来。那笑声干涩,扭曲,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荒诞感。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掌控命运,在清算罪恶。
却原来,她从头到尾,都在被命运玩弄,被上一代人埋下的肮脏种子所裹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猛地松开手,照片飘落回木盒里。
她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墙壁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衣物,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她心底那片瞬间冰封的荒原来得刺骨。
她想起了尹素禧遗物中,那张和文东恩在汉江边笑得灿烂的拍立得。 想起了朴妍珍歇斯底里的嫉妒和恶毒。 想起了母亲洪英爱那看似维护、实则隐藏着更深秘密的复杂眼神。 想起了父亲朴昌熙那永远沉默、置身事外的冷漠……
原来,所有人,都在这个由谎言和背叛编织的巨大蛛网上挣扎。而她,是那个被蒙在鼓里,却舞动得最卖力、最终将蛛网也一并扯碎的……傻瓜。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没有眼泪。
只有一种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原来,这就是文东恩所说的,“背着那么重的过去,走不远”。
原来,这就是那块暗蓝色石头所象征的,永恒的、冰冷的……沉默。
她所有的复仇,所有的掠夺,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她报复了朴妍珍,却可能亲手将另一个(或许是她姐姐的)受害者推向更深的深渊(利用文东恩)。 她摧毁了朴家,却可能只是揭开了另一个更加不堪的真相。 她拥有了无尽的财富和权力,却发现自己依然被困在这由血缘和秘密构筑的、永恒的牢笼之中。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像一场盛大悲剧落幕后的、无力的尾声。
朴世英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冰冷、黑暗、充满尘埃的储藏室里,坐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双腿麻木,直到身体的冰冷几乎要与墙壁同化。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平静。
她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
目光,再次落向那个打开的松木盒子。
里面的照片,信件,日记本……像一堆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来自过去的骸骨。
她走过去,没有再看那些东西一眼。
只是伸出手,将盒盖,缓缓地,盖了回去。
“咔哒。”
一声轻响。
像合上了一座坟墓。
她拿起那个木盒,塞进随身的小包。
然后,她清理掉自己可能留下的所有痕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只有雨后的寂静。
她轻轻拉开门,闪身而出,重新融入维埃纳湿冷的夜色之中。
来时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但她走得很稳。
背影,在朦胧的夜色里,挺得笔直。
如同一个刚刚接受了最终判决的囚徒,
带着一身无法洗刷的罪孽,
和一颗彻底死去的心,
走向那早已注定的,
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