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基金会顶层,会客室的门被无声地合上,将金理事担忧的目光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昂贵的香氛也压不住那从心底渗出的陈腐气息。
洪英爱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如她多年来维持的、属于朴夫人的仪态。只是那份雍容下,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她穿着素雅的灰色套装,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的女儿,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朴世英没有转身。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目光没有焦点。那个装着尹素禧字迹的文件夹,此刻就放在她身后的茶几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两人之间的空间里。
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了整个房间。
最终,是洪英爱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世英……我……我看到新闻,你的基金会做得很好……”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朴世英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惯常的冰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平静。那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洪英爱感到恐惧。
“母亲今天来,不是为了夸我的基金会吧。”朴世英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破了洪英爱勉强维持的镇定。
洪英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交握的双手绞得更紧。她避开女儿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保养得宜、此刻却布满细碎皱纹的手背。
“我……我知道你去了瑞士。”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个汉斯·格鲁伯……他去找过你了,是不是?”
朴世英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那沉默的压力,让洪英爱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绝望:
“世英!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当年在阿德勒城堡……我……我和你父亲……”她的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我们也是没办法!那个埃洛伊丝……她……她就是个疯子!是她纠缠你父亲!我们给她钱,是为了让她闭嘴,是为了保护朴家,保护你啊世英!”
保护? 朴世英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多么熟悉的借口。为了保护家族,为了保护她,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地掩盖真相,牺牲掉另一个无辜的女孩,甚至可能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所以,”朴世英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尹素禧呢?”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洪英爱头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怨毒?
“你……你知道了?你怎么会……”她猛地看向茶几上那个文件夹,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是谁?!是谁告诉你的?!是文东恩那个贱人?还是郑敏成?!他们想干什么?!想毁了朴家吗?!我们已经付出代价了!妍珍她在坐牢!朴家也完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她激动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那个文件夹,像是看着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朴世英看着她失态的母亲,看着她那因为恐惧和怨恨而扭曲的脸庞。心底最后一丝或许残存的、对亲情的微弱期待,也在此刻,彻底熄灭了。
原来,到了最后,母亲在乎的,依然只是朴家的声誉,只是她自身的安稳。那个可能流淌着朴家血液的尹素禧,她的痛苦,她的死亡,在母亲眼里,不过是一个需要被掩盖的麻烦,一个可能引爆的炸弹。
多么……可悲。
朴世英缓缓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个文件夹。她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抚过那粗糙的牛皮纸封面。
“母亲,”她抬起眼,看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洪英爱,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您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我,您和我父亲,当年是如何‘迫不得已’,如何‘保护’了这个家。是吗?”
洪英爱被她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底发寒,气势不由得弱了下去,颓然坐回沙发里,用手捂住了脸,发出压抑的哭声。
“我们能怎么办……那个时候……如果事情曝光,朴家就完了……你父亲的事业……我们的一切……就都毁了……”
哭声在装修奢华的会客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迟来的、却毫无意义的忏悔。
朴世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生她、养她,却也用谎言和自私,将她的人生也拖入这无尽黑暗的女人。
许久,洪英爱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无力的抽噎。
朴世英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母亲,您回去吧。”
洪英爱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带着一丝希冀:“世英,你……”
“以后,”朴世英打断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要再来了。朴家是完了,但您和我父亲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文件夹,最终落在洪英爱瞬间失血的脸上。
“至于我和朴家,和您……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说完,她不再看洪英爱一眼,拿起那个文件夹,转身,径直走向门口。
“世英!我是你母亲啊!”洪英爱在她身后发出凄厉的喊声。
朴世英的脚步,在门前停顿了一瞬。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彻底隔绝了那个充满哭泣、谎言和不堪过去的空间。
也将她与那个所谓的“家”,
最后的联系,
斩断。
走廊里灯光冷清。
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背影挺直,步伐稳定。
只有紧紧攥着文件夹、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远非平静的,
惊涛骇浪。
但这一次,
她没有再让自己被吞噬。
她只是走着。
走向那个,只能由她独自面对的,
充满秘密与罪孽的,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