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已经能透过厚重的玻璃,渗进“回声”基金会顶层的办公室。朴世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下一季度的预算草案,数字密密麻麻,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指尖的钢笔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轻轻点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
第二笔匿名捐款的调查依旧停滞不前,资金像滴入沙漠的水,消失得无影无踪。郑敏成那边也异常安静,自江边那次无声照面后,再未有任何动作,连商业上的摩擦都似乎刻意避免了。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她心底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金理事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混合着犹豫和某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理事长,”她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朴世英面前,“这是……刚刚有人送来的。指明要交给您亲启。”
朴世英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夹上。很普通的牛皮纸材质,没有任何标识。
“谁送来的?”
“一个年轻人,说是受人所托。留下东西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金理事补充道,“他看起来……很普通,不像商业人士,也不像……那边的人。”她含糊地指了一下可能代表郑敏成或其他势力的方向。
朴世英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挥了挥手,金理事会意,立刻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桌上那个突兀的文件夹。
她放下钢笔,没有立刻去碰它。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不是商业文件,不是基金会报告,也不是来自任何已知对手的挑衅。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翻开了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张纸。
一张……从某个陈旧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纸页。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是用蓝色墨水书写的一行行娟秀而略显急促的字迹。
不是打印体,是手写。
朴世英的视线,落在那些字迹上。
只看了一眼,她的瞳孔便猛地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那字迹……
她认得。
在很多年前,在那个属于尹素禧的、星空封面的笔记本里,她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笔迹。
这是……尹素禧的字。
纸页上的内容,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眼底:
「【日期】」 「她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朴妍珍,还有她身边的那些人。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今天在画室,朴妍珍故意撞翻了我的调色盘,颜料洒了一地。她看着我的样子……充满了恨意,还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像是恐惧?」 「听到一些流言……关于我母亲……和……不,不可能……太荒谬了……」 「如果……如果那是真的……那我算什么?朴妍珍又算什么?」 「好累……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那些目光……」 「也许……汉江的水,会很冷吧……」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墨水在最后一个字上晕开了一小团模糊的痕迹,像是被水滴打湿过。
朴世英拿着那张纸,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尹素禧笔记本里的内容。那本笔记本里记录的多是少女的心事和对未来的憧憬,虽然也有对朴妍珍欺凌的抱怨,但远没有这般……绝望和指向明确!
这更像是……一份遗书。或者,是遗书的草稿。
里面提到了“流言”,提到了“母亲”,提到了那个“荒谬”的可能性……指向的,正是她在维埃纳那个保险柜里拼凑出的、关于身世的秘密!
尹素禧……她可能……在自杀之前,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那个可怕的真相?
所以她才会在日记里写下“那我算什么?朴妍珍又算什么?”这样充满迷茫和痛苦的话?
所以朴妍珍那近乎病态的嫉妒和欺凌,是否也掺杂了对此事的知晓和恐惧?
是谁? 是谁把这张纸送来的? 在这个时间点?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揭开旧伤疤?让她更加痛苦?还是……警告?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炸开,让她一阵眩晕。
她猛地将那张纸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混杂着愤怒、痛苦和荒诞感的洪流,再次汹涌地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以为将那个木盒锁起来,就可以将过去埋葬。
却原来,幽灵从未离开。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她以为即将获得片刻喘息时,再次从最深的阴影里爬出来,对着她,露出狰狞的冷笑。
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在此刻,突兀地再次响起。
尖锐的铃声,像一道鞭子,抽在紧绷的神经上。
朴世英死死地盯着那部电话,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猛兽。
几秒后,她伸出手,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按下了接听键。
“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
电话那头,是金理事带着惊慌的声音:
“理、理事长……楼下……楼下前台说,有一位姓洪的女士,坚持要见您……她说……她是您的母亲。”
洪英爱。
她的母亲。
在她刚刚看到尹素禧疑似遗书的这个当下,她的母亲,来了。
朴世英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办公室紧闭的门。
目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即将掀起风暴的寒水。
好啊。
都来了。
秘密,幽灵,还有……制造了这一切的,她的好母亲。
她倒要看看,
今天,
这场由过去导演的戏码,
究竟要如何,
收场!
她对着话筒,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让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