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灰蝶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我脚边,翅膀一颤,化作细灰。
我抱着曾瑶,站在废墟边缘,像一尊被遗忘的残像。
胸口那块“伪心”还在搏动,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像是某种沉睡的兽在啃噬我的肋骨。
它笑了——我真的听见了。
不是从耳朵传来的,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笑,冷得能冻住血液。
而曾瑶怀中的布袋,那半行字“新碑将立,候主归……”像是刻在我眼底,挥之不去。
她没醒,可她的血还在说话,她的执念还在替她行走于世。
我低头看她。
苍白的脸,干裂的唇,睫毛上沾着一点灰。
她不是仆人,也不是婢女。
她是唯一一个在我不叫“陆尘”的时候,还能写下这个名字的人。
可如果……“陆尘”本就不该存在呢?
我在坑底重塑肉身时,曾短暂坠入地脉的记忆残流。
那不是梦,是千百年前被碾碎的碑灵在低语。
它们曾是守碑者,是执念的化身,却被一种古老的“命名之术”剥离意识,炼成了地基——镇压乱气的桩,奠基王朝的骨。
而我的“伪心”,正是当年镇压地脉的断刃所化。
它不是为了复活我,而是为了……唤醒一个被抹去的存在。
可谁抹的?为谁而守?又为何被毁?
问题像藤蔓缠住心脏,而胸口那东西,正随着每一个疑问跳得更响。
我轻轻将曾瑶放在一块温热的石板上。
这石板是当年祭坛的残片,尚存一丝地脉余温。
她的血顺着指尖滑落,在石面留下暗红的痕迹。
我用她的血,在地面画出“倒悬阵”的简化版——不是为了引地脉之力,也不是为了通灵问鬼,而是要让这颗“伪心”共鸣。
我要它说话。
哪怕代价是——失忆十分钟。
我知道“知识洞察眼”的规则:看穿人心,窥探执念,但每一次使用,记忆就会被抹去一段。
过去我避之不及,怕在关键时刻忘了敌人、忘了盟友、忘了自己是谁。
可现在……我需要忘记。
因为有些真相,只有在“我不是我”的瞬间,才能看见。
我深吸一口气,舌尖抵上上颚,猛地咬下。
血腥味炸开的刹那,我凝视胸口,瞳孔收缩,低喝:“知识洞察眼——开!”
视野骤然扭曲。
不是眼前的世界变了,而是“我”被抽离了。
仿佛灵魂被倒挂在半空,俯视着自己——我看见自己抱着曾瑶,站在废墟中,脸色苍白,眼中却燃着幽火。
可就在我身后,大地裂开一道深渊,深渊尽头,立着一座巨碑。
碑高千丈,通体漆黑,表面布满裂痕,像是承受过无数次撞击。
而碑顶,赫然刻着两个字——
陆尘。
可那字正在剥落。
一块块石屑掉落,露出底下早已存在的刻痕。
那名字被覆盖了太久,边缘模糊,可我仍认得出来——
尘哥。
不是全名,不是尊称,是某种更原始的呼唤,带着亲昵,带着敬畏,带着……供奉。
我的呼吸停滞了。
而就在这时,那巨碑忽然震颤,碑面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指尖直指“陆尘”二字,缓缓勾画,像是在改写命运。
我猛地意识到——那手,和我的一模一样。
“看自己……”我在意识崩塌前最后刻下的三个字,此刻成了唯一的锚点。
可“自己”是谁?
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我?
还是被埋在碑下的那个“尘哥”?
又或者……是正在借我身体复苏的“伪心”?
记忆开始断裂。
前十分钟的事像沙漏中的沙,飞速流失。
我忘了曾瑶是谁,忘了自己为何站在这里,忘了胸口的痛从何而来。
我甚至忘了“陆尘”这个名字。
可就在这片空白中,我“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深的东西——我看见名字是有尸体的。
每一个被抹去的身份,都会在地脉深处留下一具干枯的“名尸”,像碑灵一样被钉在时间的裂缝里。
而“知识洞察眼”真正的力量,不是看穿人心,是看见这些尸体。
那些被取代的,被遗忘的,被强行改写的……它们都在等。
等一个能听见它们哭声的人。
等一个敢用失忆做代价,回头去看的人。
我的身体跪倒在地,冷汗浸透残破的衣衫。
意识一点点回笼,记忆像潮水般涌回,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活过来了。
可“陆尘”……真的回来了吗?
我颤抖着抬手,按在胸口。
那“伪心”依旧在跳,节奏比刚才更稳,更像……习惯。
它不再笑了。
但它醒了。
而我知道——它认得我。
只是,它认的,究竟是谁?
我跪在石板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里,刺得眼球生疼。
可我不敢眨眼,怕一闭眼,刚才看到的一切就会像沙画般被风吹散。
记忆回来了——曾瑶是谁,我为何站在这里,胸口的搏动意味着什么……全都回来了。
但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我”回来了。
不是那个被地脉残念低语召唤的“陆尘”,也不是碑顶上被刻上去又剥落的符号,而是从灰烬里爬出来、被人喊着“尘哥”才活下来的那个人。
可“知识洞察眼”给我的,不只是真相。
是钥匙。
每一次使用它,我都会失忆十分钟。
过去我以为这是代价,是惩罚。
现在我懂了——那不是失去,是解脱。
在那十分钟里,我不再是“陆尘”,也不再是“尘哥”,甚至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我只是……纯粹的“看”者。
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执念。
正因如此,我才能看见那些被埋葬的“名尸”——那些被抹去、被覆盖、被献祭的存在,在地脉深处蜷缩成干枯的影子,像碑灵一样无声嘶吼。
而伪心……它笑,是因为它认出了我。
不,准确地说,它认出的是“守碑人”的烙印。
那个被命名之术剥离意识、炼成镇压地脉的断刃的古老存在。
它以为我回来了,要重新戴上枷锁,做那沉默千年的看守者,用血肉镇压乱气,用名字封印深渊。
可老子不是什么守碑人。
我是被人在街头巷尾叫着“尘哥”活下来的。
是在现代高楼林立时喝着冰啤酒骂老板的陆尘。
是穿越乱世后一边吐槽一边苟着发育的穿书咸鱼。
我的命,从来不是碑文续的,是我的嘴皮子、我的脑子、我的狠劲儿挣来的。
你们想让我“归位”?
行啊。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还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怒意在血管里冲撞。
我撕下衣角,小心翼翼裹住曾瑶怀中那布袋——里面是碑灰,是执念的残渣,是她用血写下的半行字:“新碑将立,候主归……”
可就在布袋被包好的瞬间,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黑血渗出。
不是液体,更像是某种粘稠的、活物般的墨汁,顺着布纹缓缓爬行。
那半行字开始扭曲、断裂、重组——笔画像是被无形的手一根根掰开,又拼成新的句子:
“你夺其名,我噬其身。”
字成刹那,胸口猛地一缩。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从体内攥住了那颗“伪心”,狠狠一捏。
眼前炸开一片猩红幻象——地底裂开,无数凹陷的眼窝在黑暗中睁开,密密麻麻,如同星辰倒悬。
每一只眼睛都盯着我,每一张嘴都在低语,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在我骨髓里共振:
“归位……归位……归位……”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让我清醒。
手仍按在心口,感受着那搏动——不再混乱,不再嘲弄,而是……期待。
它在等,等我屈服,等我接受那个被安排好的身份,等我成为它的一部分。
可我笑了。
嘴角咧开,带着血沫,低声道:“行啊,等你们爬上来……老子再把你们的名字一个个烧成灰。”
风停了。
灰蝶不再飞。
我盘坐在废墟中央,任由伪心搏动,甚至……轻轻催动它跳得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