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盘坐在废墟中央,风停了,灰蝶不再飞。
四周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血,沉重得让人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胸口那颗“伪心”在我掌下搏动,节奏越来越快,像是在应和地底深处传来的低语。
归位……归位……
它们还在喊。
可我已经不听了。
舌尖还残留着咬破的血腥,我咧嘴一笑,血顺着嘴角淌下,滴在膝盖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黑点。
不是怕。
是兴奋。
曾瑶在梦中抽搐,手指蜷缩如枯枝,嘴唇微微颤动,吐出两个字:
“井……西……”
声音轻得像风穿过裂碑的缝隙,却在我脑中炸开一道惊雷。
井——命名之井。
西——方位。
她的执念没有消散,反而在与某种东西共鸣。
是地脉的残响?还是那口井本身,在回应她用血写下的半行字?
我不懂,也不需要懂。
我只知道,这是线索,是锚,是能把那些藏在地底、妄图吞噬我的东西,一个个拖出来烧成灰的引信。
我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
刀刃划过皮肉的瞬间,没有痛感——太迟钝了,怒火烧得神经都麻木了。
鲜血涌出,顺着手腕流下,在地上汇聚成一片暗红的洼。
我蘸血为墨,开始写。
不是写“陆尘”。
不是写名字。
我写的是一个颠倒的“尘”字——头朝下,脚朝天,像是被吊死的人影。
然后,我点燃它。
不是用火,是用“知识洞察眼”。
瞳孔骤然收缩,视野被撕开一道裂缝,黑白倒转,时间像被拧紧的绳索猛地一抖——
【失忆开始了。】
记忆如沙漏倾覆。
现代的霓虹、冰啤酒的泡沫、老板的臭脸……全被抽走。
十秒。
二十秒。
我忘了自己是谁。
我甚至忘了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但就在那空白的瞬间,我植入了第一道虚假执念——
“我是守碑人。”
“我愿归位。”
“我来赎罪。”
念头如毒种,埋进意识断层。
记忆恢复的刹那,我继续写第二笔,再启“知识洞察眼”。
又一次失忆。
又一次植入。
“我的名字早已焚尽。”
“我本就是碑的一部分。”
“我归来,只为重铸封印。”
三笔,三次失忆,三次下饵。
每一次睁开眼,胸口的伪心跳动都更剧烈一分,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那些藏在地脉深处的东西,已经开始顺着它的搏动往上爬了。
我能感觉到。
不是用眼睛,是用骨头。
它们来了。
像无数细小的虫,在血肉里穿行,啃噬着神经末梢,试图从我的记忆中找出“守碑人”的痕迹。
它们饥渴,贪婪,迫不及待地想确认:这个人,是不是那个被剥离意识、镇压千年的断刃之灵?
可它们吃到的,是我精心准备的毒宴。
一层又一层虚假的执念,像裹着蜜糖的砒霜,顺着它们的触须反向渗透。
它们以为在吞噬我,其实……是我在喂它们吃下陷阱。
我低头看着地上的血字。
颠倒的“尘”已燃尽,地面留下焦黑的痕迹,形状诡异,像一张向下咧开的嘴。
风忽然又起了。
卷起灰烬,形成一道螺旋,缓缓西移。
曾瑶的嘴唇再次微动,这次,她说的是一个音节:
“……井。”
我笑了。
笑得肩膀发抖,笑得眼泪都快挤出来。
你们想让我归位?
好啊。
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抹了把脸上的血和灰。
“那就先给你们看点热闹。”
我盯着西方地平线,那里,大地裂开一道细缝,隐隐有幽光渗出,像是某种巨兽睁开了眼。
“名字烧完,轮到你们喊爹。”
我迈步向前,每走一步,就启动一次“知识洞察眼”。
失忆。
植入。
再失忆。
再植入。
我在自己脑子里,造了一座坟。
坟里埋的,不是我。
是千百个“陆尘”。
等着它们来吃。
——吃个够。我站在风里,任灰烬舔舐脚踝。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体内那东西开始翻腾了。
伪心狂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往地底深处拽。
我知道,它们上钩了。
那些藏在地脉裂隙里的残念,正顺着我伪造的记忆链往上爬,贪婪地啃食着我投喂的“名字”。
“陆尘……守碑人……归位者……”
它们在我血里低语,争抢着这些身份,像饿极的野狗扑向腐肉。
可它们不知道,每一个名字都是毒饵,每一口吞咽都在撕裂它们自身的执念根基。
名字是锚,是存在的证明。
但若这名字是假的?若千百个“我”同时存在,哪一个才是真身?
混乱,从第一缕残念钻入我识海时就已埋下。
而此刻,它终于发芽。
我停下脚步,闭眼,再度开启“知识洞察眼”。
视野骤然扭曲,黑白倒转,时间如断弦般震颤。
又是那片空白。
我忘了风,忘了痛,忘了自己为何站在这里。
但在意识崩解的最后一瞬,我植入最后一个谎言——
“我不是归来者。”
“我是碑本身。”
记忆恢复的刹那,胸口猛地一炸。
不是痛,是某种东西……爆了。
一道凄厉的嘶鸣从地底冲出,短促、尖锐,像被活活掐断的哭嚎。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
残念在自燃。
它们彼此吞噬,互相质疑,谁是真?
谁是假?
谁才是真正的“归位者”?
当名字不再唯一,执念便成了绞杀自身的锁链。
它们越是啃食,越是否定自己。
而我,只是站在原地,笑着看它们疯。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响。
布料摩擦,气息微颤。
我猛地回头。
曾瑶睁着眼。
但她不再是她。
瞳孔泛着幽蓝的光,像是井底倒映的月,冰冷而空洞。
她的嘴唇颤抖,声音却像从地底挤出来的:
“别去井底……”
她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竟有恐惧——对我。
“那里没有名字……只有空壳。”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一软,再度昏厥,倒在地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风卷起她的发丝,扫过我脚边。
我蹲下,指尖轻抚她冰冷的脸颊。
“空壳?”我低笑,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可老子现在,正缺一个能装下新名字的容器。”
我缓缓站起,拍掉衣上灰烬。
西方荒岭,裂谷如巨口,幽光隐隐,像是在等待祭品。
我不急。
而我,也在等它张开喉咙的那一刻。
风忽然静了。
曾瑶的手在动。
她无意识地抓挠着腰间布袋,指甲划破布面,渗出血丝,混着灰烬,在袋角勾出一道痕迹——
歪斜、扭曲,却透着某种诡异的秩序。
像一只眼。
又像一张口。
我没看。
但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