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之海的深处,潮汐声忽然变得柔软,像是谁在耳边轻轻叹息。
白长夜低头,看见希儿仍抓着自己的袖口。她的指尖在发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眼前人就会再次沉入深海。
“长夜,”她声音低低的,带着潮气,“我……是不是又梦见了你?”
他怔了怔,随即笑了,那笑意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点沙哑:“不是梦。是我来找你了。”
希儿抬头,蓝瞳里映出他的倒影,像一面久未擦拭的镜子,终于照见了真实。她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扣上了。
“希儿,你……为什么又来量子之海了?”白长夜不解的问道,但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答案。
希儿垂下眼睫,指尖仍攥着他的袖口,声音轻得像潮汐里的一粒沙:“莫洛克夺走了我的权能,冥冥之中,我感受到了量子之海的召唤,量子之海帮我逃了出来。”
“莫洛克果然还是对你出手了,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你。”
希儿轻轻摇头,泪珠却顺着脸颊滚落,像碎裂的月光。
“不是的,长夜……”她声音轻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懦弱。”
白长夜喉结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只抬手覆上她冰凉的指尖。掌心里那截腕骨细得可怕,像一折就断的枯枝。他用了极轻的力,一点一点把她的手指掰开,再慢慢拢进自己掌心。
“懦弱的人是我。”他低声道,“明知道莫洛克在收集权能,却把你一个人留在现实,留在危险中。”
希儿的指尖在他掌心里颤了颤,像被潮水推上岸的鱼,终于找到一点活命的湿意。她没有再争辩,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左颊那道新添的血痕——细长,却深得几乎见骨,血早已凝成黑红的痂。
“疼吗?”她问。
白长夜握住她的手腕,把那只手重新按回自己心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已经不疼了,但不及你不在的疼。”
“咔哒”声第二次响起时,两人同时抬头。
量子之海的水光忽然被一道笔直的裂缝撕开,裂缝的尽头,悬着一截漆黑的锁链。锁链的每一环都像被利齿咬过,缺口处滴落着暗金色的光屑——那是被强行剥离的权能残渣。
“莫洛克……他找过来了,审判的权能让他可以定位我们的位置,但是很奇怪,他就这么想斩草除根?”白长夜自言自语道。
锁链轻震,暗金色的碎屑如流火四散,裂缝随之扩大。漆黑的海水被一股无形之力撕开,露出其后幽邃的虚空——像是一只巨眼缓缓睁开,随后,莫洛克从那道虚空中缓缓走出。
莫洛克的脚步像钉子,一步一步钉进虚空,也钉进两人的耳膜。
他披着那件仿佛用夜色裁成的长袍,袍角无风自扬,每一次摆动都渗出暗金色的碎屑——那些碎屑落地即燃,化作细小的火,却没有温度,只剩审判的冷意。他的脸藏在兜帽深处,只露出一线下颌,苍白得像是被抽干了血。
“逃得够久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钝刀,来回刮擦着神经。
希儿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白长夜的掌心。白长夜却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把她往身后带了半步——半步,像一道最后的堤岸。
“莫洛克,”他开口,嗓音沙哑却稳,“你要的权能已经到手,何必再追。”
“到手?”莫洛克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锈铁刮过玻璃,“确实,但是,我觉得留下你始终是个祸患。”
莫洛克抬手,漆黑锁链骤然绷直,发出一声金铁交击的嗡鸣。暗金色的碎屑顺着链身簌簌坠落,像一场无声的暴雨。
“权能可以夺取,但执念无法剥离。”他的声音从兜帽深处传来,带着某种近乎愉悦的残忍,“所以,我不可能放任你继续活着。”
白长夜轻哼一声,嘲讽道:“你就这么自信?可以打的赢我?即便你现在肩负十种权能,我也未必会输,而且我可以保证,你绝对赢不了。”
锁链嗡鸣未落,白长夜已反手一扯,把希儿整个人护进怀里。
量子之海骤然倒卷,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成螺旋,所有光屑、所有水声,瞬间被拉成一条刺目的银线——“闭眼,接下来交给我。”
银线骤然爆裂成漫天光雨,白长夜的身形却逆着那道螺旋逆流而上。他左手揽着希儿,右手五指在虚空中一握——量子之海的深处骤然亮起无数幽蓝的纹路,像深海鱼群睁开的眼睛。
“你忘了,”他的声音混着潮声传来,“这里是那柄剑的权能诞生的地方。”
幽蓝的纹路像一条条苏醒的血管,在漆黑的海水里铺开,瞬间织成一张覆盖天穹的巨网。随后在白长夜手中凝聚出一柄实质的量剑。
幽蓝巨网骤然收拢,万道纹路拧作一束,在白长夜右掌心凝成实质——那是一柄通体由量子之海本源铸成的剑,剑脊呈流动的银蓝,剑锋却漆黑如无月之夜。剑尖甫一成形,周围所有暗金碎屑便发出尖锐嘶鸣,仿佛被强制召回的亡魂。
莫洛克第一次停步。兜帽下的苍白下颌微微抬起,第一次露出完整的唇角——那弧度薄得近乎残忍。
回应他的,是剑锋划开海水的清越长吟。白长夜左手仍环着希儿,右手却将剑横于胸前——动作轻得像在拆一封旧信,可下一瞬,他与莫洛克之间的整片海域便被一道平直的裂痕一分为二。
裂痕两侧,海水凝成万枚镜面,每一面都映出不同时间线的残影:少年时的白长夜跪在废墟里,抱着已经冰冷的希儿;莫洛克俯身在血泊中,摘取第一枚权能的碎片;更多未被实现的未来,在镜面里燃烧又熄灭。
幽蓝剑锋划过的裂痕并未合拢,反而像被时间遗忘的伤口,静静悬在两人之间。镜面里那些未实现的未来仍在燃烧,灰烬如雪,落在莫洛克的兜帽上。
“你以为,凭一柄剑就能斩断‘审判’?”
莫洛克抬手,锁链骤然收紧,暗金碎屑在链环间凝成一枚枚细齿,像无数张饥饿的小嘴。每一张嘴都在低语——
“有罪。”
“有罪。”
“有罪。”
声音重叠成潮,拍向白长夜的耳膜。
希儿在他怀里颤了一下。白长夜却只是将剑锋垂落,让剑尖触到量子之海的海床。
“不,我从不指望斩断它。”
剑尖轻轻一叩。
“我只要——让审判者,也尝尝被审判的滋味。”
海底的幽蓝纹路忽然倒卷,顺着剑脊爬向白长夜的手腕,像冰凉的血。那些纹路里浮出细小的光点——是希儿被夺走的权能残渣,也是莫洛克尚未消化的部分。它们被剑锋牵引,一粒一粒,从莫洛克的锁链上剥落。
莫洛克第一次后退半步。兜帽下的唇角仍挂着那线薄笑,却失了血色。
“你居然敢!那是我的权能!我费劲收集的,你怎么可以!”
“可别忘了,你剥夺权能的方式。”白长夜的声音低而稳,“其实,是解析出了我那道剑势中的奥秘吧。嗯,还挺聪明。你能做,我为什么就不能?”
第三声脆响,像一记错位的齿轮,终于让整个量子之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幽蓝巨网骤然黯淡,原本顺着剑脊爬行的光点同时凝滞,一粒粒悬在半空,如同被抽走电力的星子。
白长夜眉心一紧,剑锋微沉,却仍牢牢护着希儿。
“……不对。”他低声道,“权能里,还混了别的东西。”
莫洛克抬起下颌,第一次掀开兜帽。那是一张被审判之火烧得支离破碎的脸——皮肤像干涸河床,裂口处却渗出暗金色的熔浆。熔浆顺着下颌滴落,在虚空里凝成新的锁链,一环扣一环,发出细小却密集的“咔哒”。
“我早说了,权能可以夺取,执念无法剥离。”他的声音此刻带着重叠的回声,像无数人同时在喉咙里低语,“所以,借由这个,剥离权能的时候,权能中会掺着一些执念,当然,我也就可以通过这个来使用结合的权能来重新给你投射一些潜意识。”
第四声“咔哒”落下时,量子之海骤然失去了颜色。
所有幽蓝纹路像被抽干了骨髓,黯成灰白;镜面在同一瞬碎裂,千百个未来的残影化作齑粉,簌簌坠入无声的黑暗。
“很可惜,你又算漏了,曾经我没受结合的影响,现在,我又怎么可能会受呢?用这种东西前动动脑子。”
“咔哒”——第五声。声音落下的刹那,量子之海彻底失声。
没有潮汐,没有光屑,连心跳都仿佛被抽空。只剩一片幽深的黑,像被折叠进永恒的静止。
白长夜仍能感觉到希儿的呼吸——短促、滚烫,贴在他锁骨的位置。他低头,看见她睫毛上凝着一粒灰白的碎光,像被时间遗忘的星尘。
“别怕。”他说,声音却没能传出喉咙,仿佛声带也被冻结。
随即,白长夜手中的量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淡紫色的长刀。
那柄淡紫色的长刀一出现,莫洛克兜帽下的裂缝忽然涌出暗金色的光,像被刀身强行撕开旧疤。锁链骤停,第五声“咔哒”悬而未落,量子之海的黑幕被刀锋映出一道深紫裂缝,仿佛一条沉睡的龙睁开了眼睑。
“……‘诏刀’?”莫洛克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迟疑,重叠的回声里透出一丝极细的裂缝,“从未出现过的诏刀?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瞒?”白长夜低声重复,像咀嚼一个早已变味的词,“你还没这个资格知道它的名字。”
淡紫色的刀锋在他指间微微侧转,映出莫洛克那张裂土般的脸。刀身并不完整,靠近护手处缺了一截,断口呈新鲜的银白,仿佛刚刚才从某段被截断的命运里挣脱。
莫洛克下颌的暗金熔浆骤然加速滴落,在脚边积成一滩沸腾的锁链雏形。他抬手,似欲召回那些悬停的“咔哒”声,却在指尖触到刀光的瞬间猛地缩回——指腹被削出一道笔直的苍白裂口,没有血,只有暗金色的光屑像被掐灭的灯芯。
“咔哒。”第六声,像一根冰针,刺进所有人耳膜。莫洛克猛地抬头,兜帽滑落,整张裂土般的面孔彻底暴露在深紫刀光之下。那一瞬,他眼底的金色熔浆竟出现了一瞬的凝固————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应存在”的事物。
淡紫刀锋微微一振,刀脊上那一截断口忽然渗出细碎的银白电弧,像被撕开的命运线头,噼啪作响。电弧所过之处,量子之海的黑幕被灼出一连串细小的孔洞,孔洞背后,是无数条正在崩解的世界线。
“莫洛克,在这一刀下,我将终结你的罪孽。”
“罪孽?”莫洛克裂开的喉咙里滚出低沉的笑声,像千百枚锈钉刮过铁棺。“白长夜,你与我……不过是同一条深渊里爬出来的两条饿狼。你手里的刀,沾的血并不比我少。”
第七声“咔哒”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刀锋切过锁链的“铮”一声脆响——像一根维系了千年的弦,终于崩断。
暗金色的碎屑在空中凝滞了一瞬,随即被淡紫色的电弧撕成更细的尘埃。那些尘埃里,隐约还能听见无数低语——“有罪”“有罪”——却在触及刀光的瞬间被灼成空白。
他的兜帽早已滑落,整张脸在刀光下彻底暴露:裂土般的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暗金色的骨骸。骨骸并非实体,而是一段段被强行拼合的权能残片,像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流星,仍在不甘地燃烧。
“你……”他的声带也裂开了,声音像从无数碎镜里同时传出,“你怎敢……用‘它’……”
白长夜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怀里的希儿轻轻放下,让她背靠一块尚未崩解的镜面残片。镜面里,少女时期的希儿正踮脚去摘一朵虚构的蔷薇——那是某个未被实现的未来,如今只剩最后一瓣。
“别看。”白长夜用指腹挡住希儿的眼睛,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