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消迹之后,莫洛克已经不见踪迹,但白长夜知道,那一刀没能杀了他。
“又是时间的权能,救了他几次了?”白长夜不知道这番话是对谁说的,也可能是自言自语。
量子之海的残骸像被风暴撕碎的丝绸,一片片漂浮在静止的黑暗里。白长夜收刀回身,刀锋残留的淡紫电弧仍噼啪作响,像不肯熄灭的余烬。他俯身,指腹擦过希儿的眼角——那粒灰白的星尘终于落下,在她睫毛上碎成更细的粉尘。
“他的伤暂时好不了,最近他很难再掀起什么风浪了,走吧希儿,跟我回去吧。”
希儿没有立刻回答。她仍靠在镜面残片上,睫毛低垂,像两片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良久,才轻声问了一句:“回哪里去?”
白长夜怔住。量子之海无声,只有淡紫色的电弧偶尔炸出一声脆响,映得两人之间的黑暗像深海里最后一道裂隙。
“北辰帝国,北辰家,是我的家,当然,也可以是你的家。”
希儿抬起眼,睫毛上那粒星尘早已碎尽,眼底却仍浮着一层被潮水反复冲刷后的灰白。
“北辰……”她轻声重复这两个字,像在含一枚陌生却滚烫的核,舌尖尝到金属般的苦,“他们……能接受我吗?”
“能。”白长夜答得极快,像是早已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他单膝蹲下,让视线与希儿齐平,掌心覆在她仍然冰凉的指尖上,“因为你是我爱的人,他们中的几位也见过你,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
“可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希儿的声音轻得像量子之海最后的潮声。她抬起手,指尖仍残留着被莫洛克剥离权能时的暗金色灼伤,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缝。
白长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瞳孔微缩——那道灼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指尖爬向手腕,像一张细密的网,要将她整个人重新拖回深海。
“莫洛克留下的?”他嗓音发哑,指腹压住那道蔓延的伤,淡紫色的电弧从掌心溢出,却像被灼伤吞噬,瞬间熄灭。
希儿摇头,灰白的眼底浮出一丝近乎透明的笑:“不是他。是量子之海……它在收回馈赠。”
她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本该在权能被夺走的瞬间消散,是它让我苟延残喘到现在。现在,它要连这具身体也拿回去了。”
白长夜的手指骤然收紧,像要捏碎什么,却最终只是将她冰凉的手包进掌心。他抬头望向那片静止的黑暗,淡紫色的电弧在眼底炸开,映出他眼底近乎疯狂的执拗。
“那就让它来抢。”他一字一顿,像是对量子之海宣战,又像是对自己立誓,“我既然能从莫洛克手里抢回你的权能残渣,就能从这片海里抢回你的命。”
希儿怔住,睫毛上的灰白星尘簌簌落下。她看见白长夜另一只手按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淡紫色的刀光重新凝聚,却比先前更暗,像被血浸透的紫水晶。
“你要……”她声音发颤,“用‘诏刀’斩因果?”
“嗯,是个不错的提议,予以采纳。”白长夜轻笑着回答道。
希儿的声音像深海气泡,轻轻撞碎在耳膜:“但是,挥刀的代价呢?”
“代价?”白长夜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像含着一截淬过火的铁,“只是在目前,它没有向我索取任何代价,它纯粹是我的力量。”
“没有代价?”希儿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进火里,“长夜,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了?”
白长夜没有回答,只是将诏刀散去,随后静静的看着希儿:“希儿,相信我,借用这把刀的力量的代价,是被他默许没有的。”
量子之海在诏刀散去后陷入更深的寂静,像一头终于合眼的巨兽。
希儿望着白长夜,指尖的灼伤仍在蔓延,暗金色的纹路已爬过肘弯,像藤蔓般向着心脏侵蚀。
她没有再追问“代价”——那两个字此刻就悬在两人之间,比任何锁链都更沉重。
白长夜却先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希儿,闭上眼睛。”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对你挥刀的样子,算是我的一点小私心。”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答应我好嘛。”
希儿没有闭眼,反而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他覆在自己指尖的手背上。
“长夜,”她的声音低得像在呼气,“如果这一次,代价是我……请你让它发生。”
白长夜的指节猛地一颤,淡紫色的电弧从指缝里漏出,噼啪炸碎在两人之间。
“别胡说。”他嗓音发哑,“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从我眼前把你带走,哪怕这片海、这把刀、甚至我自己。”
希儿却只是轻轻摇头,睫毛上的灰白星尘被呼吸吹散,像一场无声的落雪。
“你忘了吗?我本就是这片海里的一滴水,是你把我捧在掌心、带上了岸。如今浪潮要卷我回去,最痛的……其实是你。”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微抬,碰了碰他心口那团尚未散尽的紫晶刀光。
“所以,如果要斩断什么——就斩断我与这片海的联系,而不是你与你自己。”
白长夜垂眸,眼底映出她指尖那道暗金色的纹路——它已经攀过肘弯,像一道闪电,正一寸寸逼近心脏。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就听你的。”
话音落下,他抬手——不是挥刀,而是覆在她心口。
淡紫色的刀光从掌心涌出,却没有化作利刃,而是凝成一枚极薄的、几乎透明的紫晶圆环,缓缓沉入希儿胸口。
圆环没入的瞬间,暗金色的蔓延骤然停滞,像被冻结的河流。
希儿睁大眼,看见那枚紫晶环在心口处旋出一圈极细的涟漪——涟漪向外扩散,所过之处,灰白的星尘簌簌脱落,露出原本皎洁的皮肤。
“这是……”她声音发颤。
“我刚刚想到的。”白长夜低声解释,“不斩因果,只斩‘归属’——从今往后,这片海再无法以‘馈赠’为名收回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紫晶环完全隐没,像沉入湖底的一枚月影。量子之海深处,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潮汐最后一次吻过沙滩,随即归于永恒的静默。
黑暗褪去,镜面残片重新浮起,映出两人相拥的倒影。希儿指尖的灼伤已经消失,只剩一点极淡的紫痕,像一枚小小的、永不褪色的印记。
紫晶环完全隐没的刹那,量子之海忽然震颤起来。不是那种暴烈的翻涌,而像是一个垂暮老人最后的咳嗽,带着岁月沉淀的疲惫。
镜面残片一片片浮起,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景象——有些是他们方才相拥的倒影,有些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画面。白长夜扶起希儿,注意到那些陌生画面中,隐约浮现出北辰帝国巍峨的轮廓。
“它在让我们离开。”希儿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心口那道淡淡的紫痕,“量子之海在......道别。”
量子之海的尽头,最后一道镜面残片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地贴向希儿的指尖。镜面里映出北辰帝国最高的那座钟楼,铜雀在风里转了半圈,发出一声遥远的、清脆的“当——”。
钟声落下,黑暗像潮水一样退去,露出一条被星辉铺就的甬道。甬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半悬空的巨大门扉,门楣上刻着北辰家的家徽——一柄倒悬的刀与一轮缺月。剑尖正滴落一滴银色的露水,露水落在月轮缺口,像补全了它最后的缺角。
白长夜牵着希儿往前,掌心相贴的地方,那枚紫晶环留下一点温热的脉动,像心跳的回声。
门扉无声地滑开,像一页被风掀起的经卷。星辉凝成的甬道尽头,并非预想中的高墙与回廊,而是一片开阔的夜空。
门扉之后,是一片比量子之海更静、更深的夜。星辉凝成的甬道在两人脚下无声地延伸,像一条被岁月反复打磨的银链,尽头悬着一轮缺月。那月并非高挂天际,而是嵌在虚空里,像一枚被谁遗落的徽章,冷而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白长夜牵着希儿,掌心相贴处,紫晶环的脉动与心跳渐渐同频。他侧过脸,看见她睫毛上还沾着量子之海最后的灰白星尘,却已不再颤抖。
“再往前,就是北辰的领域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但这里……不是回廊,也不是高墙。”
希儿抬眼,看见缺月之下,星辉忽然开始流动——像被风掀起的细沙,旋转、聚拢,最终凝成一座倒悬的钟楼。钟楼的铜雀在风中轻轻摇晃,却没有声音。每一根廊柱、每一块砖石,都由星辉铸成,透明得能看清其后更远的夜空。
钟楼无声,星辉却像潮水一样漫过两人的足踝。白长夜低头,看见那些星辉凝成细小的符文,沿着他的靴底一路攀爬,像北辰家徽上那滴银露的延伸。
白长夜忽然停步,指尖在虚空中一划,淡紫电弧炸出一声脆响,像把无形的锁链劈成两段。
星辉凝成的甬道随之震颤,倒悬的钟楼发出第一次真正的“当——”。
铜雀振翅,投下的却不是钟声,而是一枚极薄的月影——那影子贴着希儿的睫毛掠过,径直没入她心口的紫晶环。
紫晶环倏地亮起,像被重新点燃的灯芯。希儿低头,看见环内流转的不再是淡紫,而是一整片微缩的量子之海。
第二声钟响落下时,倒悬的钟楼忽然翻转。星辉如瀑,自月轮缺口倾泻而下,在两人面前铺出一条狭长的银阶。
阶面极薄,像一面竖起的镜,映出无数个平行此刻:有的他们执手同行,有的他们永别于量子之海,还有的……希儿独自行走在星辉尽头,而白长夜的背影早已化作尘埃。
白长夜只看了一眼,便抬手覆在希儿眼睫上,不许她再瞧。
“那些都是未曾发生的‘可能’。”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而我只要你眼前这一个。”
星辉阶梯微微震颤,似在回应。第三声钟响尚未落下,整条银阶忽然收拢,化作一枚纤细的指环,悬停于希儿指尖。指环内侧,刻着一行极细的古语——「北辰之月,为卿悬光。」
第四声钟响落下时,指环轻轻套进了希儿的无名指。没有重量,却像把整条星辉阶梯都系在了她的脉搏上。白长夜看见那行古语在指环内侧亮起,淡金色的光沿着她指骨的轮廓游走,像一枚被重新拼合的月轮。
“走吧,回家吧,让我的家人们都好好看看你。”
第五声钟响,像一枚银钉,轻轻钉入寂静的夜空。星辉阶梯的尽头,那枚指环已牢牢套在希儿指根,像一轮微缩的缺月,随着她心跳的节奏忽明忽暗。
白长夜牵着她,一步踏上银阶。足尖落下的瞬间,整条阶梯忽然活了过来——星辉如水,自两人脚底逆流而上,沿着衣角、袖口、发梢,一路攀至眉心。
希儿下意识屏息,却并未感到冰凉。那些星辉像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曾被灼伤的皮肤,将最后一粒灰白星尘也卷走。她低头,看见自己垂落的发丝竟泛起极淡的银光,像被月光浸透的蛛丝。
“别怕。”白长夜侧过脸,声音低而稳,“北辰家的门,只认两种人:要么流着北辰的血,要么被北辰的刀承认。你现在……两者皆是吧。”
话音未落,第六声钟响轰然坠下。倒悬的钟楼在巨响中崩解,化作亿万星屑,却并未消散,而是凝成一条光的河流,托着两人向夜空深处升去。星屑擦过耳畔时,希儿听见细碎的低语——
“……归人……”
“……月缺……”
“……终将……圆满……”
那声音像无数重叠的孩童,又像垂暮的老人。希儿指尖一紧,白长夜立刻回握,掌心紫晶环的脉动与指环的月辉共振,发出极轻的“叮”一声,像钥匙转进了锁孔。
下一刻,光河尽头,夜空骤然开裂,引出一条通往地面的阶梯。
“还挺有仪式感,让我想想,应该是薇塔的手笔,嗯,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