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两人已抵达黄河渡口。弃马登船,顺流而下,速度顿时快了许多。
黄河水浑浊汹涌,船只颠簸。沈知意立于船头,任凭河风吹动衣发,目光始终望着下游方向。漕帮的船队,此刻应该就在前方的某处水面上。
她回忆着鬼眼老七临死前的话——“漕帮里有‘他们’的人”。
“他们”是谁?是曹安民安插的?还是拜血教?或者……是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神秘莫测的第三方势力?
漕帮势力庞大,水路网络错综复杂,要在其中找出内鬼,拦截名册,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再难,也必须去做!
又过了两日,船只驶入运河河道,水面变得平稳开阔,往来船只明显增多。通州已不远。
这日傍晚,船只在一个名为“临清”的大码头暂时停靠补给。码头上人来人往,各色船只云集,喧闹非凡。
沈知意和赵破虏下了船,在码头边的茶棚稍作休息,同时打探消息。
“听说了吗?漕帮总舵的‘运宝船’明天一早就要经过这里了!”旁边一桌的轿夫低声议论着。
“运宝船?装的什么宝贝?”
“谁知道呢?反正戒备森严得很!据说有三条大船,前后都有快艇护卫,闲杂船只一律不得靠近!”
运宝船?三条大船?护卫森严?
沈知意与赵破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
这所谓的“运宝船”,极有可能就是护送名册的船队!如此大张旗鼓,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依仗?
“伙计,结账。”沈知意放下茶钱,起身离开茶棚。
两人在码头僻静处汇合。
“大小姐,怎么办?如果是运宝船,硬闯恐怕不行。”赵破虏低声道。
沈知意目光扫过码头上停泊的各式船只,最后落在一条半新不旧、看起来像是运载普通货物的中型帆船上。船主正在指挥工人卸货,是个面相精明的中年汉子。
“我们需要一条船,能跟上他们,又不引人注意。”沈知意道。
半个时辰后,那条帆船悄然驶离了临清码头。船主和工人被赵破虏用“重金”暂时“请”到了岸上休息。此刻操控船只的,换成了沈知意和赵破虏。
夜色渐深,运河上灯火点点。
沈知意站在船头,感受着水汽和风中传来的各种气息。她闭上眼睛,将灵觉缓缓扩散出去,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附近的水域。
她在感知,感知那可能存在的、与名册同源的《镇国蛊典》的邪异气息,或者……其他不寻常的能量波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
子时前后,当大部分船只都已熄灯歇息,运河渐渐安静下来时——
沈知意的灵觉猛地捕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精纯阴冷的能量波动,正从上游方向迅速靠近!
这波动……与她手中的兽皮碎片有些相似,却又更加凝练、古老!而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父亲那份真名册的……浩然正气被压制扭曲的感应!
来了!
她猛地睁开眼,低喝道:“准备!他们来了!”
赵破虏精神一振,握紧了舵柄。
只见上游夜色中,三艘体型庞大、装饰却并不显眼的漕船,呈品字形缓缓驶来。船身吃水颇深,显然载着重物。前后各有两艘轻捷的快艇游弋警戒,船头站着眼神锐利的汉子。
正是那所谓的“运宝船”队!
然而,沈知意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三艘大船,落在了船队最后方,那艘看似毫不起眼、如同随行杂役乘坐的小型货船上!
那股最精纯阴冷的能量波动,以及名册被压制的气息,源头正是那艘小船!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真正的名册,根本不在那戒备森严的“运宝船”上,而是在这艘最不起眼的小船上!
“目标,最后那艘小船!”沈知意立刻判断。
眼看船队即将从前方驶过。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对赵破虏道:“赵叔叔,你驾船保持距离跟着,制造些动静吸引前面护卫的注意。我下水,从水下接近那小船!”
“大小姐!太危险了!”赵破虏急道。
“按计划行事!”沈知意语气不容置疑,说话间,已悄然滑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无声无息,如同一条游鱼,向着船队末尾那小船潜去。
赵破虏一咬牙,猛地转动舵柄,同时故意弄响了船上的缆绳和帆布,制造出船只失控、即将撞向旁边一艘夜泊商船的假象!
“哎哟!小心撞船!”
“那边的船!快闪开!”
码头上顿时一阵骚动!漕帮船队前方的护卫快艇也被惊动,立刻分出一艘前来查看情况,喝骂声四起!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掩护下——
沈知意已如同鬼魅般,潜到了那艘目标小船的水下。她屏住呼吸,指尖凝聚寒气,悄无声息地在船底木质较薄处融开一个小洞,然后如同水蛇般钻了进去!
船底舱内堆满了杂物,潮湿阴暗。她刚稳住身形,就听到头顶甲板上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道:“……刚才前面怎么回事?”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好像是有船失控,惊动了护卫。已经处理了。”
尖锐声音哼了一声:“小心点!这趟差事不容有失!东西千万看好了!”
“放心,放在底舱暗格里,万无一失。明天一早就能到通州,交了差,咱们就……”
声音渐渐远去。
沈知意心中冷笑,万无一失?
她根据声音判断方位,悄无声息地摸向底舱最深处。果然,在一个看似普通的货箱后面,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
暗格上着一把奇特的铜锁,锁孔形状复杂。
但这难不倒她。她指尖寒气微吐,精准地侵入锁芯内部,几个呼吸间,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打开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
那股名册的浩然正气和阴冷能量交织的感觉,正是从这铁盒中传出!
她伸手去取铁盒——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刹那!
异变陡生!
铁盒表面,那个她之前感应到的、精纯阴冷的能量源,猛地爆发出一道刺目的幽光!光芒中,无数细如牛毛的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窜出,瞬间缠绕向她的手腕!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邪恶力量,顺着经脉疯狂涌入!
是陷阱!这铁盒本身就是一个恶毒的禁制!
沈知意闷哼一声,整条手臂瞬间变得乌黑,剧痛钻心!那邪恶力量如同附骨之疽,直冲心脉!
与此同时!
头顶甲板上传来那个尖锐声音的厉喝:“有人动了禁制!在底舱!抓住他!”
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声轰然响起!
内外夹攻,陷入绝境!
黑色符文如同活着的毒蛇,死死缠住沈知意的手腕,冰冷邪恶的力量疯狂钻入经脉,直逼心脉!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整条右臂瞬间失去知觉,乌黑蔓延!
头顶甲板上,脚步声、呼喝声、兵刃破风声已然逼近!船舱入口的光线被几条彪悍的身影堵住!
生死一线!
沈知意眼中狠色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左掌并指如刀,凝聚起体内所有寂灭之力,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右肩肩井穴狠狠斩下!
噗!
一声闷响!并非骨骼断裂,而是一种能量强行剥离的爆鸣!
她竟以寂灭之力,硬生生斩断了右臂与身体主要经脉的联系!将那侵入的邪恶力量和黑色符文,暂时封死在了右臂之中!
乌黑之色在肩部戛然而止,但整条右臂也彻底废掉,软软垂下,如同不属于自己。
代价惨重,却争得了刹那的喘息之机!
她看也不看那剧痛无比的右肩,左手闪电般探出,抓起暗格中的铁盒,同时足尖猛地一点船板!
身形向后急退,撞向船舱另一侧的板壁!
那里看似坚固,但在她蓄力一撞之下,竟轰然破开一个大洞!外面就是冰冷的河水!
“想跑?!”
舱口那尖锐声音的主人——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瘦高男子已然扑到,手中一对分水刺带着凄厉劲风,直刺沈知意后心!
另外几名漕帮好手也挥刀砍来!
沈知意头也不回,左手反手将铁盒向后掷出,并非砸向敌人,而是砸向船舱顶部的支撑横梁!
同时,她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分水刺和刀锋,整个人如同游鱼般,从那破开的洞口倒射入河水之中!
噗通!
水花四溅!
“拦住她!”阴鸷男子厉声尖叫,几人冲到破洞边,只见河水浑浊,哪里还有人影?
而沈知意掷出的铁盒,此刻正卡在横梁与舱顶之间,表面幽光闪烁,那些黑色符文似乎因失去了目标而有些躁动不安。
阴鸷男子看了一眼铁盒,又看了看破洞外的河水,脸色铁青:“她中了‘蚀魂锁’,跑不远!下水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名手下纷纷跳入水中。
然而,沈知意入水之后,并未远遁。她强忍着右臂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和那邪恶力量的侵蚀,凭借着精妙的水性和那寂灭之力对生机的极端收敛,如同一条真正的死鱼,紧贴着船底,随着船只的移动而潜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定然以为她会拼命逃离船队。
果然,那些下水追击的漕帮好手,如同没头苍蝇般在周围水域搜索了一阵,毫无所获,只能悻悻然返回船上。
“废物!”阴鸷男子骂了一句,脸色阴沉地看着卡在横梁上的铁盒,“先把东西收好!加强戒备!她肯定还在附近!”
船上顿时一阵忙乱。
沈知意屏住呼吸,如同附骨之疽般贴在船底,默默计算着时间。赵破虏应该已经摆脱了纠缠,会在下游预定地点接应。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带着这烫手的铁盒,以及这条被封印的废臂,安全脱身。那“蚀魂锁”的邪恶力量极其难缠,寂灭之力也只能暂时封印,无法根除。
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法,否则一旦封印松动,邪力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船只继续顺流而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船上的守卫经过最初的紧张,也显出了一丝疲惫和松懈。
沈知意知道,机会来了。
她悄然脱离船底,如同一条阴影,向着下游方向潜去。必须赶在天亮前与赵破虏会合。
然而,就在她即将游出船队警戒范围时——
一股极其隐晦、却比河水更冰冷的杀意,如同毒针般,骤然从侧后方袭来!
不是漕帮的人!这股杀意,阴冷、纯粹、带着一种漠视生命的淡漠,与那晚在北门桥感应到的、发射蚀骨箭的神秘势力如出一辙!
他们果然也来了!一直如同幽灵般跟在后面!
沈知意心中警铃大作,身体本能地向一侧急闪!
嗤!
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灰线,擦着她的耳畔射入水中,无声无息,却让那一小片河水瞬间变成了死灰色,几条恰好游过的鱼瞬间翻白肚浮起!
剧毒!
沈知意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向前猛冲!
身后,那道冰冷的杀意如影随形,第二道、第三道灰线接连射来,封堵她所有闪避角度!
水下行动受阻,对方显然是个用毒和暗器的绝顶高手!
眼看避无可避——
沈知意猛地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陀螺般在水中急速旋转,左手五指张开,寂灭之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开来,在周身形成一圈无形的死亡力场!
嗤嗤嗤!
数道灰线射入力场范围,速度骤减,表面的毒光迅速黯淡,最终如同普通的丝线般,无力地飘落水底。
但沈知意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强行催动寂灭之力对抗这诡异毒针,对她本就沉重的伤势更是雪上加霜!
趁着对方攻击间隙,她再次发力前冲!
终于,前方出现了约定好的河口岔道,一条较小的支流在此汇入运河。岔道口,一条小船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若隐若现。
是赵破虏!
沈知意精神一振,奋力游去。
身后那冰冷的杀意似乎迟疑了一下,并未继续追击,而是悄然隐没在浑浊的河水中,消失不见。
沈知意爬上小船,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右臂乌黑,软软垂着。
“大小姐!”赵破虏看到她这副模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快走!离开这里!”沈知意急促道,将那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盒塞给他,“名册……到手了……但有毒……陷阱……”
话未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赵破虏看着她乌黑的右臂和苍白的脸,又看看手中沉甸甸的铁盒,虎目含泪,不敢耽搁,奋力划动船桨,小船如同离弦之箭,驶入那条僻静的支流,很快消失在晨雾之中。
运河主道上,漕帮的船队缓缓驶过,并未察觉这场发生在黑暗水下的短暂而凶险的交锋。
只有那冰冷的杀意主人,如同暗流,继续潜伏,等待着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而沈知意,在昏迷中,依旧紧握着左拳,那枚得自胥浦的兽皮碎片,在她掌心散发着微弱的、冰凉的触感。
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