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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风再起 > 第330章 山海关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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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这十六个雄浑有力的大字镌刻在山海关东门的城楼上,在秋日阳光下泛着冷峻的光芒。这座雄关如一头沉睡的巨兽,盘踞在辽西走廊的西端,南面是波涛汹涌的渤海,北面是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形成一道天然的军事屏障。

燕山山脉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西起八达岭,东至山海关,其南侧便是北京所在的华北平原。这道山脉对于北部长城防务至关重要,是京畿地区的天然盾牌。一旦山海关失守,北京城便门户洞开,关外铁骑可顺着辽西走廊长驱直入,一昼夜便能兵临城下。

明洪武年间,长城开始大规模重修。山海关的关城便是在明太祖朱元璋时期修筑而成,城墙高大厚重,砖石结构异常坚固。关城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卫城,东为东罗城,西为西罗城;南北两翼则分别建有南翼城和北翼城。在关城外围,还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威远城、威海城、宁海城等护卫堡垒,以及数十座烽火台,构成了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历代大明皇帝都对山海关防务极为重视。从关前至大凌河畔的锦州,明军层层设防,驻守重兵,形成纵深防御。这道防线曾多次成功抵御北方民族的侵袭。然而到了明朝末年,经过与清朝的松锦大战,关外数百里疆土已尽归满人所有。山海关,这座曾经固若金汤的雄关,如今成为了大明王朝最后的防线。

1644年3月21日的残阳如血,将山海关西面的石河地区染成一片赤红。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如潮水般涌来,在距离关城二十里的土坡上扎下营寨。从山海关城头望去,闯军营帐星罗棋布,依地势排成半月形的\"却月阵\",旌旗猎猎,戒备森严。

吴三桂身披铁甲站在关墙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他眯起眼睛眺望远方——号称二十万的大顺军实际约十万之众,但阵型严整,绝非乌合之众。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心中却暗自凛然:这些流寇中确有能人。

夜幕降临,总兵府内烛火通明。吴三桂召集众将议事,铜灯映照着一张张凝重的面孔。

\"据城死守方为上策!\"一位参将拍案而起,\"闯贼新破北京,气焰正盛,我军若贸然出战...\"

\"荒谬!\"高第霍然起身,甲叶铿锵作响,\"关宁铁骑何曾龟缩城头?山海关乃御外之关,南墙薄弱,闯贼若携红夷大炮来攻...\"他环视众人,\"北京武库已入贼手,明日必见炮火蔽天!\"

正当争论激烈时,斥候满身尘土闯入:\"报——清军前锋距关尚有二百余里!\"

厅内骤然寂静。远水难救近火,明日如何应对?任流寇叩关不成?

\"军师有何高见?\"吴三桂转向静立一旁的刘玄初。

这位青衫文士轻抚长须:\"高总兵所言极是。南墙经不起炮轰,不如...\"他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王辅臣,\"以我之长,攻彼之短。\"

\"末将愿为先锋!\"王辅臣按剑大喝,甲胄铮鸣,\"什么流寇,不过土鸡瓦狗!待末将杀穿敌阵,直取北京...\"

刘玄初微微摇头:\"王将军勇冠三军,然今日之闯贼...\"他取出一卷战报展开,\"破开封、败左良玉、歼孙传庭,皆非侥幸。\"话音未落,王辅臣已冷哼着别过脸去,却碍于吴三桂对军师的倚重,未再出言顶撞。

烛火摇曳中,吴三桂凝视着沙盘上密布的小旗。终于,他猛然拍案:\"传令三军!明日列阵石河,以我关宁铁骑...\"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与流寇决一死战!\"

若能一战功成,便不必引清兵入关——这后半句话,他咽回了腹中。

1644年3月22日,清晨。

两万关宁军精锐尽出,列阵于石河平原之上。高第率数千兵士留守山海关,紧闭城门,以防不测。

关宁军排开的是鹤翼阵——大将居中,两翼如鹤翅般展开,既可合围夹击,又能灵活机动。此阵最考验统帅的指挥能力,两翼骑兵必须配合默契,方能发挥最大威力。吴三桂端坐马上,目光冷峻,望向远处尚未完全列阵的大顺军。

“不等他们布好阵势!” 吴三桂猛地挥鞭,厉声喝道:“全军突击!”

刹那间,关宁铁骑如怒潮般席卷而出,两翼骑兵率先冲锋,马上骑士弯弓搭箭,火铳齐发,箭矢如雨,火器轰鸣。

大顺军这边,刘宗敏坐镇中军,早有准备。昨夜宋献策献计,大顺军以车阵迎敌,阵前布满拒马,车后架设长矛、大刀、镗钯,更有震天雷、铁蒺藜、飞石等物,专克骑兵冲锋。

“放箭!开炮!” 刘宗敏一声令下,大顺军弓弩齐射,火器连闪,尤其是车阵上的佛郎机炮,轰鸣不绝。

佛郎机炮乃后装滑膛炮,子炮预先填装,发射极快,比红夷大炮更适应野战。炮弹呼啸而出,关宁军骑兵阵中顿时血肉横飞。

然而关宁军悍不畏死,前锋骑兵仍冲至车阵前,可刚一靠近,车后突然刺出十米长的毛竹大矛,前排骑兵猝不及防,纷纷坠马。再近些,四米长枪从车缝中刺出,大刀、大斧劈砍而下,更有震天雷从车后投掷,炸得关宁军人仰马翻。

“报!我军前锋受阻!” 斥候飞马驰回,向吴三桂禀报战况。

吴三桂眉头紧锁,立即下令:“两翼骑兵大张,绕击大顺军侧翼!”

关宁军骑兵迅速变阵,两翼如巨钳般向大顺军包抄而去。然而大顺军早有防备,两翼骑兵迎战,同时车阵内的弓弩、火器仍能支援,关宁军虽勇,却始终无法突破。

战局陷入胶着。

吴三桂心中焦灼,若再拖下去,大顺军援兵赶到,关宁军必败无疑!他握紧缰绳,目光投向北方——清军,何时能到?

大顺军的车阵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缓缓推进,弓弩、火器轮番轰击,关宁军骑兵虽勇,却始终无法撕开缺口。战局逐渐向不利于吴三桂的方向倾斜。

吴三桂脸色阴沉,握刀的手微微发紧。他死死盯着前方,大顺军的阵线仍在稳步前压,距离他的中军已不足百步。

“这闯贼……竟有如此战力?” 他心中惊怒交加。

昔日流寇,如今竟能列阵而战,甚至压制关宁铁骑!他原以为李自成不过乌合之众,可今日一战,大顺军进退有度,车阵、火器、长矛配合严密,绝非昔日可比。

再这样下去,关宁军必败!

他猛地转头,厉声喝道:“吴应期!”

一名身披重甲的年轻将领策马而出,抱拳应道:“末将在!”

吴三桂盯着他,沉声道:“该你的铁甲军出手了!”

——

铁甲军,关宁军最后的王牌!

这支重骑兵自松锦之战后组建,由吴三桂的侄儿吴应期统领,全军三千人,人马皆披重铠,冲锋时如铁墙推进,刀箭难伤。

然而,养这样一支铁甲军,耗费惊人!

一名铁甲骑兵,需配三匹战马——一匹驮甲,两匹轮换冲锋。此外,还需侍从协助穿戴铠甲,铠甲本身更是精铁打造,保养极难。可以说,养一个铁甲骑兵的钱,足够养五十个步兵!

正因如此,这支铁甲军一直是吴三桂的底牌,轻易不动。可今日,他不得不亮出这最后的杀招!

“你率铁甲军,绕至大顺军右翼薄弱处,一击破阵!” 吴三桂压低声音,手指向战场侧翼,“冲垮他们后,直取刘宗敏中军!”

吴应期狞笑一声:“叔父放心,末将必让闯贼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铁骑!”

——

战鼓骤变!

关宁军阵中突然响起沉闷的号角声,随即,大地震颤——三千铁甲骑兵自军阵后方迂回而出,人马皆覆重铠,长矛如林,在阳光下泛着冷冽寒光。

大顺军右翼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铁甲军已如怒涛般撞入阵中!

“轰——!”

战马嘶鸣,铁蹄踏碎拒马,长矛贯穿大顺军士兵的胸膛,重甲骑兵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大顺军的长矛、大刀砍在铁甲上,只能迸出火星,根本无法阻挡这支钢铁洪流!

右翼瞬间崩溃!

刘宗敏在中军望见这一幕,脸色骤变:“不好!是铁甲军!”

可还未等他下令调整阵型,铁甲军已调转马头,直扑中军!

吴三桂眼中寒光一闪,拔刀怒吼:“全军压上!一举击溃闯贼!”

关宁军士气大振,趁势猛攻,大顺军阵线开始动摇。

战局,即将逆转!

激战三个时辰,日影西斜。

石河平原上尸横遍野,硝烟弥漫。关宁军与大顺军都已人困马乏,战马喘息粗重,士兵握刀的手微微发颤,可谁都不敢松懈——胜负尚未分晓!

吴三桂眯眼望向远处高岗,李自成的黄罗伞盖隐约可见。

“王辅臣!” 他厉喝一声。

“末将在!”王辅臣提刀上前,甲胄染血,眼中战意未消。

“率你部精锐,突袭高岗,直取李自成!”

——

高岗之下,李双喜早已按捺不住。

作为闯王亲军统领,他眼睁睁看着战场厮杀一日,却只能按兵不动。此刻,忽见一支关宁军绕过主战场,直扑高岗而来,他眼中精光暴涨,厉声喝道:

“列阵!迎敌!”

战车横列,火器弓弩齐发,箭雨倾泻而下!两翼骑兵如镰刀般包抄,瞬间将王辅臣的人马围在中央。

王辅臣丝毫不惧,大刀横扫,连斩数骑,狂笑道:“土鸡瓦狗,也敢拦我?!”

——

刘宗敏在中军看得真切,冷笑一声:“吴三桂狗急跳墙了!”

他当即挥手:“党守素!带精锐绕后,给我截断这支孤军!”

党守素领命,率一支生力军从侧翼杀出,直插王辅臣后路!

前后夹击之下,关宁军顿时陷入苦战。

王辅臣虽勇,但见形势不利,当即大刀一扬,暴喝:“变阵!交替掩护,撤向角山!”

这支关宁军令行禁止,瞬间结成圆阵,长矛向外,且战且退,竟在重重围困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

夕阳沉入燕山,暮色笼罩战场。

吴三桂见天色已暗,咬牙下令:“鸣金收兵!”

同一时刻,大顺军阵中也响起收兵的号角。双方将士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遍地尸骸和未熄的烽烟。

这一日,谁都没能吃掉对方。

但所有人都知道——明日,必见分晓!

夜色如墨,大顺军营中火光点点。

战车残骸被拖回修理,火铳手忙着清理炮膛,医官穿梭于伤兵之间,血腥味与草药气混杂在夜风里。各营将领清点伤亡,从后备营抽调精锐补入战阵——明日,必是更惨烈的一战。

李自成独坐大帐,眉头紧锁。

今日虽挡住关宁军,可真正的威胁,尚未到来!

斥候急报:多尔衮已率清军主力抵达威远城外,八旗铁骑如黑云压境,明日便可投入战场!

若吴三桂与清军联手,大顺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必须阻止他们合流!”

他猛地拍案,唤来亲信:“备马,派使者连夜绕过关城,去见多尔衮!”

——

信使怀揣密信,趁夜色潜行。

信中,李自成以山海关外土地为饵,承诺大顺朝将承认大清国地位,双方以长城为界,永不相犯。

这是割地求和的价码,更是生死存亡的博弈!

——

四更时分,信使归来。

李自成急问:“多尔衮如何答复?”

信使跪地颤抖:“禀闯王……清营戒备森严,末将未能面见多尔衮,只将信函交予其麾下甲喇额真……他们……未给回音。”

帐内死寂。

李自成缓缓闭目,指节捏得发白。

没有答复,便是最明确的答复!

多尔衮在等——等明日战场上的变数,等吴三桂与大顺军两败俱伤,等清军坐收渔利!

“传令各营——” 他陡然睁眼,眸中寒光迸射,“明日拂晓前埋锅造饭,全军备战!若清军参战……先集中火力,击溃吴三桂!”

李自成登上高岗,向东远眺。威远城外,欢喜岭上下,清军营帐连绵如海,火把如繁星密布,照亮半边夜空。那火光不是营灶的温暖,而是铁骑森冷的寒芒。

多尔衮的大军,已至眼前!

回到大帐,烛火摇曳,映照出众人凝重的面容。李自成环视诸将,沉声道:\"看来满人参战,已无可避免。\"

宋献策拱手道:\"万岁明鉴。眼下唯有速败吴三桂,方能全力应对清军。\"

刘宗敏猛地拍案:\"李哥,让补之率后营攻打西罗城,牵制吴三桂!再派大将盯死南翼城,叫鞑子无处可钻!\"

李自成眉头紧锁:\"三面作战,恐兵力不足......\"

宋献策眼中精光一闪:\"吴三桂急于在清军面前立功,明日必会猛攻。我军可佯装溃退,诱其深入——\"他手指蘸水,在案几上画出阵型,\"用罘罝阵围歼之!\"

\"何为罘罝阵?\"刘宗敏急问。

\"形如蛛网,外松内紧。\"宋献策解释道,\"先示弱放敌入阵,再四面合围。此阵需中军稳固,两翼灵活......\"

李自成突然大笑:\"好!就依此计!\"他笑声豪迈,却掩不住眼底的忧色,\"朕的亲军足够自保,尔等只管全力破敌!\"

李自成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明日之战,就托付给你们了。朕在高岗上,为三军擂鼓助威!\"

宋献策与刘宗敏领命退出,连夜赶至中军大营。诸将早已齐聚,帐内肃杀之气弥漫。

\"罘罝阵——\" 宋献策手指沙盘,沉声道,\"此阵如捕兽之网,似鱼篓困敌。关宁军若入此阵,必成瓮中之鳖!\"

众将凝神细听。这阵法源自姜太公三才阵,经吴起、诸葛亮改良,曾在《左传》中记载为\"鱼丽之阵\"。其精髓在于\"肚大喉窄\"——入口宽敞诱敌深入,内部却杀机四伏,出口狭窄难逃。

刘宗敏接过令箭,厉声道:\"张鼐!\"

\"末将在!\"

\"你率轻骑诱敌,许败不许胜!待关宁军追入阵中——\" 刘宗敏手掌猛地一握,\"便是他们葬身之时!\"

宋献策补充道:\"阵中分三层:弓弩手居前,长矛居中,刀斧手断后。两翼伏精骑,待敌入彀,立即锁死出口!\"

他又低声嘱咐张鼐:\"若吴三桂识破此阵,你便诈作溃散,引其追击。记住,宁可多退三里,不可早露破绽!\"

——

寅时将至,东方微白。

大顺军各部已按罘罝阵就位:中军车阵故意留出通道,两侧伏兵屏息以待;张鼐率轻骑兵在阵前游弋,如鱼饵轻晃;李过率后营逼近西罗城,牵制守军;李友领兵盯死南翼城,防备清军突袭。

一张天罗地网,悄然张开。

远处山海关上,吴三桂也在调兵遣将。

两股洪流,即将碰撞!

宋献策仰望渐亮的天色,喃喃道:\"今日之后,天下大势......\" 话音未落,忽听关东方向传来低沉号角——

清军的战鼓,响了!

黎明前的风卷着血腥味,拂过石河平原。

大顺军的战阵在晨雾中渐渐清晰,战车横列如铁壁,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沉默地调整着兵械,弓弦绷紧的声音此起彼伏,火铳手将子炮填入佛郎机炮膛,铁甲摩擦的声响低沉而肃杀。

左翼,蔺养成勒马立于阵前。

他身后的长矛兵列阵如林,枪尖寒光闪烁。谷可成的火器营静默无声,炮口对准前方,只待一声令下。冯雄的刀斧手隐于阵后,粗砺的手掌紧握斧柄,眼中杀意凛然。

右翼,刘体纯的战车前布满了拒马和铁蒺藜。

刘希尧的弓弩手半跪于地,箭已上弦,目光冷峻。白鸣鹤的标枪死士腰间挂着震天雷,只等关宁军踏入死地。

中军大阵,杀机暗伏。

张鼐轻抚战马鬃毛,眯眼望向远处渐起的烟尘。今日他的任务最重——先硬接关宁军的冲锋,再佯败诱敌。成败在此一举。

刘宗敏立于中军大纛之下,魁梧的身躯如山岳般稳固。他的目光扫过整片战场,最后落在张鼐身上,微微点头。

党守素的三千精锐隐于阵后,长刀出鞘半寸,寒光隐现。

两翼之外,任继荣和吴汝义各率五千生力军静候。

更远处,辛思忠统领的四支骑兵如潜伏的猛兽——向正吉和黑奎的轻骑游弋侧翼,谢应龙与李来亨的重骑藏于阴影之中,马蹄裹布,无声无息。

战鼓骤响!

关宁军的铁骑如黑潮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微颤。吴三桂的中军大旗迎风招展,两翼骑兵呈鹤翼展开,长枪如林。

张鼐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长刀。

\"放箭——!\"

刹那间,箭雨遮天蔽日。

晨雾未散,战场已被铁与血浸透。

关宁军的冲锋如怒涛拍岸,铁骑踏碎晨光,长枪寒芒闪烁。大顺军车阵前,火铳轰鸣,箭矢如蝗,硝烟与血腥味混杂,呛得人喉头发苦。

一个时辰过去,战局胶着。

张鼐抹了把脸上的血汗,眯眼望向关宁军阵中调动的烟尘——吴三桂正在轮换前锋。

\"就是现在!\"他猛地挥旗。

大顺军阵型陡然变化。中军车阵缓缓后撤,左右两翼也同步移动,看似全军都在轮换疲兵。这种临阵调整极为冒险,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溃散。但此刻,车阵的掩护下,一切井然有序。

吴三桂立于高坡,冷眼观望。

他看见流贼阵型松动,中军车阵竟露出破绽,嘴角不由浮起一丝冷笑:\"果然乌合之众!\"马鞭直指前方,\"夏国相!带后备军压上,给本王撕开缺口!\"

关宁军大将夏国相得令,率八千精锐如尖刀般插入大顺军阵。铁骑所过之处,车阵竟真的\"溃散\",任由关宁军长驱直入。

阵中,刘宗敏的刀已出鞘三寸。

他望着涌入的关宁军,眼中燃起嗜血的兴奋。这些身披铁甲的骑兵正如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精心编织的死亡蛛网。

\"放他们再进来些……\"宋献策的声音如幽魂般飘在风中,\"让吴三桂把棺材本都押上!\"

夏国相越冲越深。忽然,他勒住战马——前方车阵竟严丝合缝地闭合了退路!左右两侧,无数长矛从车阵缝隙中刺出,如毒蛇吐信。

\"中计了!\"他暴喝一声,调转马头。

但为时已晚。

罘罝阵的\"鱼篓\"已然收口。

夏国相的马蹄刚踏过那道缺口,心头便猛然一沉。

不对!

眼前败退的大顺军,根本不是溃散——那些盾车在未受冲击时便自行后撤,步兵拖着战车向两侧退开,动作整齐得令人心惊。败兵奔走间毫无慌乱,甚至有人在撤退时仍紧握长矛,眼神警惕地回望。

\"收兵!快收——\"

夏国相的吼声还未落下,前方骤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机括声。

轰!

拒马枪车阵猛然合拢,如巨兽利齿般咬住关宁军的退路。车阵后,火铳齐鸣,弓弩暴射,铅子与箭矢瞬间撕碎了最前排的骑兵。战马哀鸣着栽倒,鲜血在黄土上泼出刺目的红。

\"中计了!\"夏国相挥刀格开一支流矢,目眦欲裂。

但身后的关宁军仍在涌入——昨日苦战憋闷的怒火,今晨破阵的狂喜,让他们如洪流般冲进这五百米宽的\"缺口\"。此刻这缺口却成了绞肉机的入口!

宋献策站在高处的指挥车上,羽扇轻摇。

他冷眼看着关宁军在罘罝阵中挣扎。那些夺下战车的关宁军还没来得及欢呼,就发现这些车辆反而成了阻碍自己骑兵冲刺的路障。阵中长矛如林,从四面八方刺来;火铳手轮番射击,硝烟弥漫中,关宁军的铁甲被铅子打得凹陷迸裂。

\"放箭!\"

张鼐的令旗挥下,埋伏在两翼的弓弩手突然现身,箭雨倾泻而下。关宁军挤在狭窄的阵中,人马相踏,根本无处可躲。

夏国相咬牙勒马回转,长刀劈开两名拦路的大顺枪兵。他知道,此刻唯一的生路就是——

\"向前!杀穿中军!\"

与其在陷阱里被慢慢绞碎,不如拼死一搏!

关宁军的精锐咆哮着向前冲锋,铁骑撞上最后一道车阵,木屑与鲜血齐飞。

夏国相的长刀劈开浓烟,刀刃卷了口,虎口震得发麻。

关宁军的冲锋如怒浪撞上礁石,在内层车阵前硬生生刹住。那些看似溃散的大顺军,此刻竟在车阵后列成铁壁,火铳齐射的爆响震得人耳膜生疼。铅子如暴雨般泼来,前排骑兵的铠甲被打得火星四溅,战马嘶鸣着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甩进血泥。

“向两侧突围!”

夏国相暴喝一声,率亲卫冲向左侧。战马刚转向,迎面又是一排拒马车阵——长矛从缝隙中突刺,震天雷从车顶抛落,炸开的铁蒺藜扎进马蹄。关宁军如困兽般在狭长的死亡走廊中左冲右突,却始终撕不开那道看似单薄、实则坚韧的车阵防线。

高坡上,吴三桂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锐在“缺口”中挣扎。那些车阵竟如活物般蠕动合围,将关宁军一点点挤压到绝境。直到此刻,他才惊觉——

这不是溃败,是请君入瓮!

“鸣金!撤军!”他几乎咬碎牙关。

但号令声淹没在震天的喊杀中。阵中的夏国相浑身浴血,终于率残部撞开一条血路。当他们踉跄逃出时,身后五百米长的“缺口”已化作修罗场,满地都是身中数箭的铁甲骑兵,有些战马还未断气,拖着肠子在地上抽搐。

夏国相的目光死死盯住大顺军右翼——昨日被铁甲军冲得摇摇欲坠的薄弱点。

\"冲右翼!\"他嘶吼着,亲率骑兵突进。

可铁蹄刚至阵前,迎面撞上的竟是严整如铁的新锐之师!刘希尧的右翼早已补入李过的生力军,车阵后长矛如林,火铳齐鸣,哪里还有半分溃败之相?

\"结圆阵!\"

夏国相急令步兵以夺来的战车为盾,结成铁桶小阵。关宁军到底是百战精锐,虽陷绝境仍阵型不乱,刀盾手在外长枪在内,竟在箭雨中硬生生撑住阵脚。

高台上,刘宗敏的令旗猛然下压。

三面车阵如巨兽合颚,缓缓向内挤压。谷可成与刘体纯的车阵更是突然变向,如两道铁闸般轰然闭合罘罝阵口!

\"放箭!\"

车阵缝隙中万箭齐发,十米长的毛竹大矛毒蛇般突刺,将试图靠近的关宁军捅穿。阵内震天雷抛投,炸得铁蒺藜四溅,夏国相的圆阵不断收缩,满地都是插满箭矢的尸骸。

吴三桂终于红了眼。

\"李本深、王辅臣!堵住阵口!\"他一把扯下猩红披风,\"应期!带铁甲军救人!\"

最后的千余铁甲重骑轰然出动,吴应期的马槊直指血雾弥漫的罘罝阵。与此同时,李本深的长枪兵顶着箭雨死守阵口左侧,王辅臣的大刀队则在右侧杀得衣甲尽赤。

战场瞬息万变。

辛思忠的轻骑如毒蜂般袭向李本深后阵;谢应龙、李来亨的重骑已突至吴三桂中军百步之内;更致命的是塔天宝等六将率骑兵渡过石河,关宁军后背彻底暴露!

血色的残阳笼罩着石河战场,厮杀声渐弱,取而代之的是垂死的呻吟与战马的哀鸣。

吴三桂站在高坡上,甲胄染血,目光扫过战场——他的关宁军已如困兽,被大顺军的铁壁合围一点点绞杀。

败局已定。

所有后备军都已投入战场,可每一处都在崩溃。李本深和王辅臣死守的阵口被箭雨和长矛撕得支离破碎;夏国相的八千精锐在罘罝阵中折损过半,残部被挤压得几乎无法挥刀;吴应期的铁甲军虽悍勇,却深陷泥潭,寸步难进。

更可怕的是,大顺军的骑兵已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辛思忠的轻骑如毒蛇般游走,不断袭扰侧翼;谢应龙、李来亨的重骑反复冲击中军,每一次冲锋都让关宁军的防线更加摇摇欲坠;而塔天宝、郝摇旗等人的生力军已渡过石河,彻底截断了吴三桂的退路。

“将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亲卫拽住他的马缰,声音嘶哑。

吴三桂握紧长刀,指节发白。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关宁铁骑纵横辽东数十载,今日竟要葬送在这群“流寇”手中?他不甘心!

可战场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大顺军的战鼓愈发激昂,车阵再度推进,火铳的爆响如雷,每一次齐射都让关宁军的阵型更加溃散。

刘宗敏立于中军大纛之下,战袍猎猎,目光如炬。

斥候从高大的吊斗上不断传来战报,旗语兵挥动令旗,将他的军令传至战场每一个角落。

“左翼车阵推进三十步!”

“右翼骑兵包抄,截断关宁军退路!”

“中军火铳手轮射,压制敌阵!”

战场如棋局,而他就是执棋之人。

关宁军的阵型正在崩溃,吴三桂的兵马被挤压得越来越紧,几乎动弹不得。刘宗敏嘴角微微扬起——照这个势头,半个时辰之内,关宁军必溃!

山海关,近在眼前。

一旦拿下这座雄关,清军再想南下便难如登天。大顺朝的江山,将就此稳固!

想到这里,刘宗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他眯起眼,望向远处巍峨的关城,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城楼上,接受万军欢呼的场景。

“开国元勋……‘一字并肩王’……”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刀柄,脑海中浮现出李自成封赏群臣的画面。无论怎么封,他都该是诸将之首!毕竟,今日这一战若胜,他刘宗敏当居首功!

刘宗敏的目光越过厮杀的战场,忽然凝滞——

山海关西罗城上,不知何时立了一群异服之人。

他们不似明军甲胄鲜明,亦非乡绅宽袍大袖,而是身着窄袖箭衣,腰间悬着弯刀,脑后垂着细长的发辫。

“满鞑子?!”

刘宗敏瞳孔骤缩,心头猛地一沉。

那群人簇拥着一个魁梧大汉,那人身高近六尺(注:清代一尺约32cm),如铁塔般矗立城头。深色蟒袍在风中翻卷,花翎顶戴下的面孔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连鬓胡子如钢针般虬结,下巴一绺长须竟垂至胸前。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本就细小的眸子此刻眯成两道缝,却透出刀锋般的寒光。

多尔衮!

刘宗敏虽未见过此人,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除了传闻中屠戮辽东的满清睿亲王还能有谁?

多尔衮,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地引领着清军,如黑色的洪流般,势不可挡地涌入山海关。此刻,清军骑兵正如潮水般鱼贯出关,他则来到西罗城之上。只见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缓缓走到城头垛口旁,双手稳稳地扶住垛口,目光如鹰隼般向下凝视。

城下,大顺军的炮火如惊雷般轰鸣,炮弹带着炽热的火光,不断在关城前炸开,炸起的泥土与石块四处飞溅,硝烟弥漫,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这场景,危险至极!身后的护卫们心急如焚,几次上前,试图将多尔衮拉下西罗城,远离这随时可能要人性命的险地。然而,每一次,都被多尔衮以严厉的呵斥制止。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如同洪钟般在城墙上回荡,彰显着他的决然与无畏。

与此同时,大队的清兵,迈着整齐而有力的步伐,源源不断地通过东罗城进入,又从西罗城出关。那些已然踏出西罗城关门的清军,迅速在关下排兵布阵,他们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台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而在南水门方向,一万清军骑兵,正井然有序地通过水门出关,马蹄声如闷雷滚滚,声势浩大。

多尔衮的目光,落在远处与大顺军激战正酣的吴三桂军队上。只见吴三桂的军队,此时已明显处于败势,士兵们虽仍在拼死抵抗,但阵脚已有几分慌乱。不过,好在还未到崩溃的边缘。多尔衮心中暗自思忖,并未急于下令救援。他的算盘打得精明,想要让吴三桂再多支撑些时候,借此好好消耗一下李自成大顺军的锐气。毕竟,他心里清楚得很,清军虽说个个勇猛无比,可举全国之力,满打满算也不过这区区十几万人马。若是过早地投入战场,必定会造成巨大的损耗,这对于他心中那幅称霸中原的宏图大计,可是极为不利的。

不知不觉,午时已悄然过去。多尔衮敏锐地察觉到,吴三桂的军队此刻已到强弩之末,开始出现向后败退的明显迹象。他见状,刚要抬手给已然进关的清军下达进攻的命令。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从山海关东南方向的渤海深处,陡然间卷起一股狂风。那风,如同一只无形的巨兽,带着排山倒海之势,从山海关上呼啸而过,径直朝着两军交战的地方猛冲而去。

南翼城西南侧的旷野上,旌旗猎猎,铁甲生寒。大顺军的李友勒马立于阵前,指节因紧握缰绳而发白。四月的风裹挟着辽东特有的凛冽,刮得人脸生疼,却刮不散他眉间凝结的凝重。

\"列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万大顺军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长枪手在前,弓弩手压阵,骑兵分列两翼,正是昨夜宋献策亲临传授的\"雁翎阵\"。那矮小的军师踏着星月而来,在火把摇曳中用枯枝在地上划出阵法要诀时,李友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报——\"探马滚鞍下跪,\"鞑子兵出南水门了!\"

李友眯起眼睛。远处灰褐色的城墙上,南水门洞开,铁骑如黑水般汩汩涌出。阳光在精铁鳞甲上跳跃,竟晃得人睁不开眼。那些满洲兵列阵时马蹄声整齐得可怕,不像散兵游勇,倒像一架精密机关在咔咔运转。

\"马腾云!\"李友喉头发紧,\"带五百骑去探探虚实。\"

马腾云抱拳领命时,他看见这员骁将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五百精骑如离弦之箭冲出本阵,马蹄卷起的烟尘尚未散尽,对面清军阵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仅百余骑迎了上来。

李友的指甲陷进了掌心。他看见两支骑兵如两股铁流轰然相撞的刹那,马腾云的旗帜突然歪斜——清军马刀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大顺骑兵就像麦秆般齐刷刷倒下。不过三次冲锋,五百骑竟溃不成军,残兵仓皇后撤时,清军那面绣着狰狞狼头的正白旗连位置都没挪动。

\"放箭!不许他们追!\"李友的吼声撕破了喉咙。箭雨勉强阻住追兵,可那些满洲骑兵退走时还在马背上翻腾回射,箭矢穿透三百步外盾牌的闷响,让前排军卒脸色煞白。

\"将军...\"亲兵递上水囊的手在抖,\"斥候已分赴刘爷和闯王处了。\"

李友没接。他望着远处仍在不断涌出清军的南水门,突然想起宁武关那场血战。当时周遇吉的残兵也是这般,明明人少,却杀得顺军人仰马翻。可眼前这些辫子兵比明军更凶悍十倍——他们冲锋时根本不喊杀声,沉默得像一群哑巴死神。

\"再派三波探马!\"李友突然暴喝,\"告诉刘爷,吴三桂算个屁!真正的虎狼在这儿!\"

阵后传来骚动。李友回头,看见几个士卒正按着个逃兵往地上磕头。那年轻孩子满脸是血,哭喊着\"娘\"。从西安到北京,他们这支队伍见惯了跪地求饶的明军,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兵会未战先怯?

\"咱们闯军现在还有多少人?\"李友突然问。

亲兵愣了下:\"按各营册籍,实到九万七千...\"

\"放你娘的屁!\"李友一脚踹翻马扎,\"老子眼睛没瞎!\"他指向远处正在列阵的清军,那些兵卒个个膀大腰圆,战马都披着铁面帘,\"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这些饿殍!\"

亲兵不敢吭声。李友知道怪不得他们。从西安出来时二十万大军不假,可沿途分兵留守,又裹挟了不少流民充数。真正的战兵,怕是连七万都凑不齐。

日头渐西,清军阵中突然响起号角。李友浑身绷紧,却见对方只是轮换阵型。那些辫子兵下马休息时,居然还能保持队列整齐,有人甚至掏出肉干慢条斯理地嚼起来。这从容不迫的架势,比任何挑衅都更令人胆寒。

\"刘爷那边...还没消息?\"李友第五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他望着石河方向升起的烟柱,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此刻闯王在此,会如何应对这些不像活人的魔鬼骑兵?

暮色四合时,第一颗星子亮了起来。李友忽然想起宋献策昨夜临走时,那柄始终指向东北方向的罗盘。军师说天象有异时,他分明看见老神仙的袖子在无风自动。

宋献策,这位对古代兵书钻研得无比透彻之人,深知满人向来以骑射之术纵横沙场,其骑兵锐阵的冲锋更是势不可挡。在这山海关前的紧要关头,他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吴起之曲阵,此阵在《孙子兵法》中被称作牝阵,诸葛亮也曾将其命名为龙骧阵,世人还称其为却月阵。此阵堪称克制骑兵冲锋的精妙之法,尤其是面对满人那形如楔形、锋芒毕露的骑兵阵,更是有着独特的应对之道。

吴起之曲阵的精妙在于,当面对骑兵楔形阵那最为锐利的前锋时,曲阵会巧妙地内收前部,从而形成一片缓冲地带,以此来挫去敌方的凌厉锋芒。与此同时,曲阵会大幅度张开两翼,通过两翼之间的协同配合,从两侧夹击敌方的前锋。如此一来,敌方骑兵便会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三面受敌。正如兵书上所云:“锐而锋者,夹击之。故牝胜牡……”

为了让这曲阵发挥出最大威力,宋献策还依据战场实际情况,对其进行了精心布置。他巧妙利用当面的地形、地物,将曲阵的两翼突前,把威力巨大的火炮、强弓以及硬弩安置在后方。整个阵势呈凹弧形,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弯弓,并且能够随着敌兵的进攻而灵活曲张。不仅如此,他还在两翼的高处,预先埋伏了一批弓弩手和火器手,以便在战斗打响时,能用远程火力给予敌人沉重打击。而在两翼前方,又安排了游骑兵,他们在开战之前负责对敌方进行骚扰,打乱其进攻节奏,在战斗过程中则可对敌方进行包抄,使得敌人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正面进攻。

在曲阵的凹面之内,宋献策同样用心布置。他安排了大量火器和弓弩,以增强正面的防御火力。在正面区域,更是密集地布设了栊枪、拒马、荆棘阵以及陷马坑,随后又布下了车阵。这一系列布置,目的便是尽可能地迟滞满人的进攻步伐,进而形成一种对峙局面,为己方赢得宝贵的时间。如此,待解决掉吴三桂的势力后,便可集中全力来对付满人。

此外,宋献策还为李友所率领的一万多人,精心调配了武器装备。他调拨了3000具大砍刀以及7000杆长枪,期望借助这些长兵器,来应对满人的圆月弯刀。要知道,宋献策在朱仙镇对付左良玉时,凭借着精妙部署的大阵,起到了扭转战局的关键作用。此刻,他认为用曲阵来对付清军骑兵,同样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夕阳西沉时,李友带着残兵退守最后一道车阵。他望着染红的地平线,突然明白宋献策漏算了什么——这阵法在朱仙镇能破左良玉,是因为那里有丘陵起伏;诸葛亮能用却月阵,是因汉水之滨有天然地势。而今日这辽东平原...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宋献策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地形的影响。曲阵能够发挥奇效的关键在于两翼的牵制作用,而这要求两翼必须位于高处,如此才能居高临下,对攻阵的敌军侧面形成强大压力,从而有效地协助正面部队破敌。可眼前的山海关南翼城外,却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地带,几乎找不到高地,仅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土丘。如此一来,曲阵的两翼所能起到的作用,便极为有限了。

就在这局势胶着之际,毫无预兆地,一阵狂风如猛兽般呼啸而来。万幸的是,李友所率部队面向东北列阵,大风乃是从斜刺里刮过来,并非正面直冲着李友的军阵。即便如此,这阵狂风的威力依旧不容小觑,军阵中的步骑兵们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身体,站立都变得极为艰难。

随着大风肆虐而过,清军瞅准时机,突然发动进攻。刹那间,万马奔腾,马蹄声如滚滚闷雷,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虽说这大风对大顺军产生了影响,但对于南翼城外的清军而言,同样是不小的麻烦。他们侧风进攻,在风的干扰下,战马的行动也变得有些迟缓,士兵们驾驭起来颇不适应。

然而,清军的攻势并未因此而减缓。当清军前锋越过石河,进入到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时,农民军阵内顿时百炮齐鸣。一声声巨响,犹如雷鸣般在战场上空炸响,炮弹带着炽热的火焰和强大的冲击力,朝着清军呼啸而去。一时间,清军阵中马匹嘶鸣,士兵纷纷坠马,人仰马翻。

但清军骑兵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冲到了弓弩的射程之内。他们冒着如雨点般密集的箭雨,不顾一切地继续向前冲。很快,清军骑兵便冲到了大顺军阵前。

此时,李友阵内火铳、大抬杆齐声轰鸣,喷吐出一道道火舌。冲到阵前的清军前锋迅速举起盾牌,试图抵挡对方如潮水般的攻击。同时,他们手持叉杆,奋力去推开阵前的拒马、栊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友阵中的火铳、三眼铳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这一轮攻击,让清军瞬间乱成一团,有些骑兵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后面的骑兵躲避不及,也纷纷陷入混乱。

多尔衮站在西罗城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当机立断,迅速用旗语发出命令。大队骑兵立刻沿着石河一侧,朝着李友曲阵的左翼猛冲过去。原来,石河对面关上的关宁军此时也在不断放铳、放炮,使得李友曲阵的左翼受到来自两个方向的猛烈攻击,防守变得愈发吃力。

见此情形,一部分清军骑兵佯装败退,返回石河对岸。然而,他们并未真正撤离,而是瞅准了李友曲阵左翼后侧防守相对薄弱的地方,再次越过石河,从曲阵后方对李友的左翼发动攻击。

经过几个回合的猛烈冲击,李友曲阵的左翼终于被突破。大队清军如决堤的洪水般,冲破了李友曲阵的阻挡,气势汹汹地朝着刘宗敏大军的侧背扑去。

好在李友早有防备,就在清军突破左翼的关键时刻,曲阵后方瞬间冲出两千名手持长兵器的骑兵。他们如猛虎下山般,向着清军骑兵的侧面勇猛杀去。与此同时,清军后面还有一千大顺游骑兵如鬼魅般兜击而来。

只是,这一次李友大队骑兵向东冲,正好是逆风而行。狂风呼呼地刮着,极大地阻碍了骑兵的速度,使得他们在冲锋时显得格外吃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战场上的局势,愈发变得错综复杂,胜负难料……

清军大队骑兵见李友骑兵来势汹汹,且后方又有游骑兵包抄,不敢大意,不得不分出主要力量来全力对付李友这股骑兵劲旅。双方骑兵在战场上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

而此时,刘宗敏罘罝阵右后军在白鸣鹤的沉着指挥下,迅速做出反应。只见他们朝着冲来的清军,有条不紊地列成一个个长枪小方阵。士兵们紧握长枪,枪尖如林,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犹如一道坚固的屏障,暂时将清军骑兵挡在了阵外。

在罘罝阵的正面,谷可成与刘体纯配合默契,已然把阵口牢牢封住。关宁军大将李本深和王辅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头被卷入了阵内。张鼐靠前指挥,不断调兵遣将,加厚阵口的兵力。在大顺军的猛烈攻击下,阵内的关宁军渐渐体力不支,士气低落,整个军队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就在大顺军眼看就要杀败吴三桂,取得这场战斗关键胜利的千钧一发之际,变故陡生。突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瞬间飞沙走石,狂风呼啸着,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战场上一片混沌,能见度极低。

与此同时,更为致命的是,从吴三桂中军背后,左右两侧如同鬼魅般各冲出一万清军骑兵。他们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杀到面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久经战阵的张鼐也不禁大为诧异。他心中暗自焦急,忍不住思忖:前面负责警戒和阻击的黑奎、李来亨、塔天宝、郝摇旗等人都干什么去了?为何竟让清军骑兵如此轻易地绕到了吴三桂中军背后,发动这致命一击?

李来亨跟谢应龙正带着弟兄们猛冲吴三桂的后卫部队,杀得正起劲儿呢,冷不丁瞅见西罗城里头\"呼啦啦\"涌出来一大队骑兵。俩人当时就傻了眼——这他娘的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农民军探子们打听得明明白白:在关前死扛的这一万多关宁军,可是吴三桂的看家老本儿。关里头撑死了也就万把守军,这源源不断往外冒的骑兵大队,莫不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正纳闷儿呢,在关门前盯梢的小将左四派人来报信了。这一报可不得了——那些个脑后拖着\"老鼠尾巴\"的,全是满人的八旗兵!

黑奎、向正吉跟李来亨这仨,打小在农民军孩儿营里摸爬滚打,从闯营最低谷到最风光的时候都经历过,啥恶仗没打过?年纪最小的李来亨立马反应过来,这事儿要坏!赶紧派人往中军阵跑,给总权将军刘宗敏报信儿。

转头就跟谢应龙商量:\"老谢,咱得分兵!我带一拨人盯着这些个鞑子兵,你赶紧给黑奎、向正吉他们递个话,让他们也分些人马防着点。\"

那边厢,正在前头督战的辛思忠也觉出不对劲儿了。眼瞅着突然杀出来的八旗兵,这老将心里头直打鼓:是收拢人马护住两翼呢,还是先集中火力干翻吴三桂的后卫?琢磨来琢磨去,一拍大腿选了第二条道儿。

辛思忠的军令很快就传过来了:李来亨、向正吉各带左右两路人马盯住满鞑子,剩下的弟兄们铆足了劲儿往关宁军身上招呼!

这老将眼睛毒得很,早瞧出来吴三桂用民军拼凑的后卫部队,在农民军的猛攻下已经有点儿撑不住了。再说那刚出关的清兵,统共才千把号人,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等他们集结到几千人的规模,还得费些功夫。不如先集中火力,把眼前的关宁军给收拾了,再腾出手来对付这些个不速之客!

渤海深处卷来的那阵妖风,刮得飞沙走石,迷得正面向东列阵的农民军骑兵睁不开眼。镶红旗副都统满达海这老小子眼尖,立马瞅见了机会,急得直往关上张望,巴不得赶紧得到出击的军令。

要说这满达海可不是一般人,六岁就跟着老爹礼亲王代善和皇太极出征,如今可是顺治皇帝跟前的理政三王之一。十几年的刀头舔血,练就了一身本事,战场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立马就能琢磨出门道来。正是靠着这帮子人精儿一代代的打拼,后金才从个弹丸小部落,硬生生打成了大清帝国!

日头渐渐西沉,照得铁甲泛着血光。远处传来几声乌鸦叫,跟催命似的。满达海眯着眼往对面瞅,只见农民军的阵型被风吹得有些散乱,骑兵们正手忙脚乱地揉眼睛。这老小子心里头直痒痒:多好的机会啊!要是能趁这当口杀过去,准保能打个措手不及!

关上的令旗迟迟不见动静,急得满达海直跺脚。他手底下的镶红旗骑兵也都跃跃欲试,战马不安分地刨着蹄子,就等着一声令下。这阵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眼瞅着就要停了,再不出击可就要错失良机了!

满达海打小就听他爹代善讲萨尔浒大战的故事,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当年他爹带着几十号人,愣是莽穿了明军布下的四方阵。这事儿在满达海心里头扎了根,做梦都想跟他爹一样威风。

说起那萨尔浒之战,后金兵先在吉林崖把杜松的西路军包了饺子,转头就奔着北路马林的部队去了。马林那老小子听说杜松完蛋了,赶紧在尚坚崖扎营,摆了个四方大阵。两万明军缩在战壕里,外头挖了三道壕沟,骑兵密匝匝地围了一圈,前头架着火枪火炮,马兵后头还藏着三排重火力。

努尔哈赤一看这阵仗急得直跳脚,南边还有李如柏,东边还有刘挺的部队没解决呢。代善这暴脾气,带着身边几十号亲兵就往上冲。后头的八旗兵一看主子都上了,谁还管那么多?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撒丫子跑,乌泱泱地跟着往里冲。就这么着,明军精心布置的大阵,硬是叫他们给莽穿了!

如今轮到满达海了。关上的出击令一下,这老小子扯着嗓子吼了声\"冲\",带着镶红旗的骑兵就杀出去了。那妖风刮得正猛,迷得农民军睁不开眼。清军铁骑借着风势,跟砍瓜切菜似的冲散了挡道的农民军骑兵,直奔刘宗敏的中军大阵而去!

狂风卷着砂石\"呼呼\"地刮,李来亨扯着嗓子喊破了喉咙,可风声太大,弟兄们根本听不清号令。清军那帮龟孙子也是邪性,还没等集结完毕,先头部队就跟下饺子似的冲了过来。

借着风势,清军骑兵冲得比往常更猛,三下五除二就撕开了农民军的防线。李来亨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伙鞑子兵如此凶悍,说啥也不能让他们轻易过去!眼尖的他发现带队的是个年轻将领,当即带着亲兵几十号人,从侧翼直扑敌酋。

谁知刚杀到跟前,后头又涌来一股清军。风急马快,那帮鞑子兵根本勒不住缰绳,\"轰\"地一声撞了上来。好些个战马直接怼在农民军骑兵腰眼上,巨大的冲劲儿把人和马都撞飞出去,连带着清军自己也摔得人仰马翻。

李来亨哪见过这么不讲章法的打法?正想调转马头迎战,胯下战马还没转利索,旁边\"嗖\"地窜过个清兵,抡圆了铁鞭就往下砸。要搁平时,这一鞭子准保结结实实砸在后背上,那可就交代了!

也是命不该绝,那清兵借着风势跑得飞快,铁鞭落下时人马已经窜出去老远,鞭梢儿只在李来亨背上扫了一下。可就这么一下,愣是把李来亨打得\"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

亲兵们一看主将挂彩,顿时急了眼,也顾不得跟清军纠缠,呼啦啦围上来护着李来亨就往边上撤。

刘宗敏刚瞅见多尔衮那杆大旗,塔天宝派来的传令兵就慌慌张张跑来报信。这老小子赶紧下令,让吴汝义、任继荣带着后备军往塔天宝那六队骑兵后头挪,准备迎战清军。

可哪还来得及啊!妖风说来就来,吴三桂中军两翼的清军骑兵借着风势,跟下饺子似的往罘罝阵冲。刘宗敏心里头\"咯噔\"一下,急得直跳脚,又传令左右后备军火速往阵前移。按说挪过去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可就这么会儿,战场上就变了天!

清军是顺风冲阵,大顺军却是顶风挨打。那风刮得,石头子儿比鸽子蛋还大,在罘罝阵里乱飞,砸得大顺军头破血流。操作火器火炮的弟兄们眯着眼勉强还击,可风沙迷眼,十枪有九枪打偏。

清军铁骑借着风势,眨眼功夫就杀到车阵跟前。吴汝义、任继荣带人往上冲,可人家压根不理,直奔车阵而去。大顺军的战车都用铜钩连着,被大风刮得\"咯吱咯吱\"往后挪,士兵们站都站不稳。

清军那边也好不到哪去。马快风急,好些骑兵收不住缰,直接\"咣当\"撞在车阵上,连人带马撞得稀碎,可也把战车撞得东倒西歪。茅竹大矛\"咔嚓咔嚓\"断了一地。后头的清军急中生智,一提缰绳,战马借着风势\"嗖\"地跃起,直接跳进了车阵里头。

车阵里的大顺军火器兵正眯着眼放枪呢,冷不丁看见清军从天而降,吓得魂飞魄散。后头列阵的步兵低着头顶风,忽然听见前面乱成一锅粥,一抬头,清军的刀枪已经到眼前了。长枪还没端平,就被砍倒一片,或是叫战马撞飞。这场面,活像是饿狼扑进了羊圈!

那场面乱得跟炸了窝的马蜂似的!大顺步兵本来排得密密匝匝,前头的弟兄叫清军骑兵一冲,吓得直往后缩。后头的还没反应过来,两下里就挤成了一锅粥。清军骑兵冲得那叫一个快,手里的家伙刚砍扎一下,就跟撞上了堵\"矮墙\"似的。

机灵点的清兵赶紧把刀枪往地上一拄,好歹没摔下来。那些个愣头青可惨了,直接就从马背上飞出去,\"噗通\"砸进人堆里。后头的清军骑兵收不住势,连人带马\"轰\"地砸进人堆,活像是陷进了烂泥滩,动弹不得。

更多的清军骑兵学精了,绕着\"矮墙\"两边往大顺军后阵冲。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大顺军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慌了神,拖着长枪直往后退,想腾出地方举枪迎敌。可清军哪给他们这个机会?万马奔腾,一下子就把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没了阵型的大顺军只好三三两两结伙抵抗,可那该死的妖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没撑多久,整个步兵阵线就垮了。清军骑兵在车阵里头横冲直撞,跟赶鸭子似的追着大顺军砍杀。

南翼城里杀出来的那万把清军骑兵,远远望见李友带着八千人马从侧面杀来,立马在主将萨额苏的号令下掉转马头迎了上去。这妖风刮得正猛,李友的骑兵逆风冲锋本就吃力,再叫这伙生力军借着风势一冲,顿时就跟秋收的麦子似的,齐刷刷倒下一大片。

李友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这边要是垮了,刘宗敏的中军大阵可就悬了!虽说他还不知道罘罝阵前头已经乱成一锅粥,可这侧翼要是被撕开,想变阵都难,非得叫清军各个击破不可。

这老小子把心一横,抡起莲花铁镗,带着一千亲军标营就往上冲。清军那帮龟孙子惯会使阴招,前头骑兵冲杀,后头弓箭手放冷箭。这箭借着风势,比往常飞得更远更狠。两军还没照面呢,李友肩头就中了一箭,身边的亲兵也倒了好几个。

李友连箭都顾不上拔,清军骑兵已经杀到跟前。只见他铁镗一捅,撂倒一个;反手一扫,又放翻一个;镗头一砸,再拍死一个。正杀得兴起,冷不丁冲上来一排长枪清兵,那枪尖寒光闪闪,跟毒蛇吐信似的直往心窝里扎!

宋献策那老小子出主意让李友用长兵器对付清军的圆月弯刀,纯属是没摸清鞑子的路数!要知道清军制式装备里头,光是长枪就有十几种。战场上讲究\"一寸长一寸强\",想想看:一边是拿一米短刀的,一边是使四米长枪的,人挤人的战场上,哪边更占便宜?

清军眼尖,老远就瞅见李友那身与众不同的盔甲和莲花铁镗,知道这是个当官的。顿时跟见了血的狼似的,一排排长枪骑兵\"呼啦啦\"往上冲。李友身边的亲兵拼了命护主,可架不住清军长枪专往李友身上招呼。眼瞅着李友跟前倒下的清兵越来越多,可亲兵们也跟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这伙人就这么在枪林里头硬往前拱,连调转马头的空当都没有。刚冲出重围,还没喘口气呢,对面又飞来一阵箭雨。李友左胸和右臂各中一箭,幸亏有盔甲挡着,入肉不深。回头一瞅,身边就剩几百亲兵还跟着。

妖风卷着砂石\"呼呼\"地刮,刮得旗语看不见,鼓声听不着。刘宗敏急得直跳脚,赶紧派几个传令兵举着令旗分头传令:放出夏国相的关宁军,分兵挡住清军骑兵,抓紧变阵!这老小子想摆个圆阵先扛住,等清军这波冲劲儿过去再反攻。可令旗刚撒出去,清军的箭雨就到了。

清军大队骑兵跟下饺子似的冲进大顺军两翼,连看都不看两翼残兵,斜刺里直奔刘宗敏的中军杀来——那高高的吊斗太扎眼了!狂风里,吊斗\"嘎吱嘎吱\"直晃悠,下头宽大的基座都被吹得慢慢往后挪。

要说这大风天打仗,清军可比大顺军有经验多了。南翼城杀来的那支骑兵,个个张弓搭箭,箭头略微逆着风势,那箭飞得又远又准。左右两翼的清军也不含糊,一边冲锋一边放箭。

风助箭势,那箭飞得比平常远出老远。刘宗敏本来站在安全距离外,冷不丁见天上一黑,\"嗖\"的一箭就扎大腿上了。幸亏有铠甲挡着,入肉不深。可身边的亲兵就没这么走运了,跟下饺子似的往马下掉。大顺军的箭逆着风射出去,到清军跟前就跟挠痒痒似的。

刘宗敏见势不妙,扯着嗓子狂喊:\"亲军上前对冲!其余人列阵防守!\"可阵型还没摆利索,清军骑兵已经杀到跟前。日头西沉,照得满地鲜血泛着暗红。这场面,活像是饿狼扑进了羊圈,眼瞅着就要全军覆没!

火铳\"砰砰\"炸响,硝烟还没散尽,清军头排骑兵就左手持铳、右手抡刀杀进了步兵方阵。后头的长枪骑兵更狠,一个冲锋就把大顺军的枪阵捅成了筛子,直奔刘宗敏的大纛旗杀来。

要说这大顺军的长枪方阵也是见过世面的,可自打西安出来,虽说一路顺当,但仗没少打。特别是宁武关那个硬骨头周遇吉,折了太多老兵。今儿个布阵时,刘宗敏又把中军精锐调给了张鼐,换上来些生瓜蛋子。本来眼瞅着就要把吴三桂收拾了,谁成想妖风一起,箭雨跟下雹子似的,好多步兵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见了阎王。剩下的叫清军铁骑顺风一冲,立马垮了架。

刘宗敏的中军标营倒是硬气,迎着清军就怼了上去。两军绞作一团,杀得难解难分。农民军虽说厮杀多时显了疲态,可想着北京城都拿下了,崇祯爷都上吊了,这天下不就是咱的了?这股子心气儿撑着,愣是跟清军死磕。可人家清军是生力军,前头冲杀后头放箭,标营弟兄吃了大亏。

那边围攻吴三桂的大顺骑兵见中军吃紧,赶紧撤回来救驾。本来被围在中间的关宁军就剩两千来人,眼瞅着要完蛋,一见清军来了跟打了鸡血似的。夏国相那老小子趁机整顿兵马,从正面往刘宗敏中军压来。

好家伙,三面受敌!刘宗敏的标营再能打也扛不住啊,慢慢往后缩。

刘宗敏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唰\"地从腰间抽出\"含章\"、\"灵宝\"两把宝刀,手起刀落就把两个往回跑的逃兵给劈了。这老小子扯着嗓子怒吼一声,抡起凤头钺大斧,带着亲军卫队就朝清军骑兵扑了过去。

可还没接上阵呢,又是\"嗖\"的一箭,正扎在刘宗敏右肋上。要说这老小子也是倒霉,两肋的甲胄本来就薄,偏偏这会儿正双手举着大斧往前冲。这一箭扎得结实,疼得他在马上直晃悠,差点栽下来。

亲兵卫队长刘德福眼疾手快,赶紧拨转马头护着主将往后撤。这会儿大顺军的阵型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各营主将各自为战,把还能招呼动的残兵败将拢成一个个小圆阵,跟清军周旋。

李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眯着眼往战场上一扫,心顿时凉了半截——清军主力跟潮水似的往刘宗敏中军涌去,罘罝阵早被冲得七零八落,各处都在死扛。这老小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大势已去!他\"呸\"地吐出口血沫子,扭头对亲兵吼道:\"传令,收拢人马,护着闯王撤!\"这一路撤得那叫一个艰难!李友带着残存的几百骑兵,跟马腾云收拢的几千溃兵汇合。沿途遇见溃散的队伍,这老小子就扯着嗓子喊:\"弟兄们别慌!往高岗上撤!\"有个瘸腿的老兵拖着断枪要入列,李友二话不说跳下马,把自己的备用长枪塞给他:\"老哥,跟着走!\"就这么着,你三个我五个,愣是又凑出一万多马步军。可清军收拾完刘宗敏,立马分兵往李自成的黄罗伞盖杀来。说来也怪,那阵要命的妖风这会儿倒停了,可战场上弥漫的血腥味更浓了。任继荣、吴汝义那帮后备军本来没咋受损,可前头溃败的影响太大。李友亲眼看见一个把总刚列好阵,就被自家溃兵冲得七零八落。那把总急得直跳脚:\"龟孙子们,列阵!列阵啊!\"话音未落,清军的箭雨就到了。李友带着万把人还没到高岗跟前,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如雷。回头一看,清军的铁骑已经撵上来了!两边顿时杀作一团。那一万多人本就是败退下来的,再跟清军交手时,好些人枪都拿不稳。有个年轻骑兵还没接战就尿了裤子,被什长一脚踹下马:\"怂包!滚后头去!\"李友这会儿已经杀红了眼,身上插着三支箭,两处枪伤汩汩冒血,莲花铁镗都砍卷了刃。亲兵队长老周急得直喊:\"将军,撤吧!\"这老小子眼一瞪:\"放屁!老子今天就跟鞑子拼了!\"说着又拍马冲进敌阵。正杀得难解难分,忽听西边一阵骚动。只见张鼐带着几千残兵败将杀到,这老小子更惨,头盔都不见了,满头是血,可愣是带着人把李友救了出来。两伙残兵合在一处,且战且退。日头西斜,照得满地血洼泛着暗光。李友被亲兵架着往高岗撤,回头望见追来的清军,咬着后槽牙发狠:\"龟孙子等着,老子迟早讨回这笔血债!\"远处传来几声乌鸦叫,跟催命似的。这一仗打得,真真是妖风起时阵脚乱,箭雨来时肝胆寒,铁骑冲处血肉飞,残阳照处鬼哭嚎。

高岗前头杀得昏天黑地,李双喜那后生擎着闯王的盘龙戟,带着亲兵卫队跟清军死磕,把李自成护在身后。眼瞅着张鼐和李友带着残兵败将退过来,仨人一碰头,张鼐和李友就扯着嗓子喊:\"双喜哥,保着闯王先撤!\"李双喜眼一瞪,冲着张鼐就吼:\"小鼐子!你带皇上先走,老子断后!\"这声\"小鼐子\"叫得张鼐浑身一激灵——自打封了威武将军,多少年没人这么叫他了。张鼐二话没说,带着几千残兵就往闯王驻节处冲。李友留下来跟双喜并肩子抗清军,正杀得眼红,谷可成和刘体纯又各带一千多骑兵退下来汇到一处。溃下来的刘希尧、蔺养成、塔天宝、周凤梧几个,叫李双喜派去挡清军,护着闯王撤退。李双喜这会儿气得肝儿颤,眼瞅着就要把吴三桂收拾了,天下就是李家的,谁成想满鞑子半道杀出来,把大好局面搅得稀碎。遍地都是大顺军的尸首,搁谁都得急眼!这后生把盘龙戟往地上一杵,扯着嗓子喊:\"弟兄们,跟鞑子拼了!

高岗前头杀得天昏地暗,败退下来的大顺军骑兵瞧见李双喜的将旗,跟见了亲娘似的往这边聚拢。那些个步兵早叫清军的长枪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四下逃命去了。清军铁骑撵着屁股杀过来,两下里顿时搅作一团。李友抡着卷了刃的莲花铁镗在前头指挥,双喜在后头压阵。清军那箭就跟不要钱似的,\"嗖嗖\"地往人堆里扎,活像成群的蜻蜓乱飞,时不时还夹着火铳\"砰砰\"的炸响。前头骑兵对冲,后头弓箭伺候,这套把戏可让大顺军吃尽了苦头。聚到双喜跟前的这些个弟兄,十个里头有八个身上都插着箭。清军仗着生力军的劲儿往上扑,大顺军连着打了两天早就人困马乏。可聚到双喜身边的都是老营精锐,有打延安府就跟闯王的老杆子,也有在河南战场磨出来的后生崽。这帮人心里都憋着股气:说啥也得给鞑子点颜色瞧瞧!要说起打仗,一百个骑兵里头,能娴熟控马、使唤兵器冲锋陷阵的,统共也就二十来个。眼下聚在双喜身边的,个个都是这样的硬茬子。有个叫王二虎的亲兵,身上插着五支箭还抡着斩马刀连砍三个清兵。李双喜把残兵摆成个螃蟹阵——谷可成、刘体纯各带五百精锐当蟹钳;李友领三百亲军做蟹嘴;王进才几个督尉带着精锐骑兵当蟹腿;吴汝义的中军后备军当蟹壳。这阵势一亮,冲上来的清军顿时吃了瘪。清军镶红旗的副都统图赖不信邪,带着千把骑兵往蟹钳阵里冲。谷可成那老小子阴得很,佯装败退引敌深入,等清军进了阵眼,两翼蟹钳\"咔嚓\"一合,愣是把图赖的人马包了饺子。日头偏西,照得血洼泛着暗光。清军吃了亏,暂时退下去整队。双喜趁机让伤兵往后撤,自己带着没挂彩的弟兄们继续顶着。

清军退下去没多会儿,前头指挥的镶蓝旗骑都尉恩克伊就令传令兵\"呜——呜——\"吹起牛角号,那声儿跟老牛叫丧似的瘆人。眼瞅着一排排清军骑兵在恩克伊那杆大旗下重新列阵,铁甲映着西沉的日头泛着血光。恩克伊那老小子骑着匹乌云盖雪的宝马,拎着杆镔铁长枪,枪尖儿上还挑着个大顺军的红缨盔。清军阵里旌旗猎猎,战马不安分地刨着蹄子,扬起一片黄尘。李双喜抹了把脸上的血,瞧见清军这阵势心里直打鼓——那恩克伊摆的是\"三叠浪\"的冲锋阵,头排是重甲长枪,二排是轻骑快刀,三排是弓箭压阵。谷可成凑过来啐了口血沫子:\"双喜哥,鞑子要跟咱玩命了!\"李友那莲花铁镗往地上一杵,震得尘土飞扬:\"怕他个球!咱这螃蟹阵专治各种不服!\"正说着,清军阵里突然爆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头排重骑兵已经撒开缰绳冲了过来,马蹄子砸得地面直颤,活像地龙翻身。

双喜眼瞅着清军还在那磨磨唧唧列队,登时火冒三丈,举起盘龙戟一声暴喝:\"弟兄们,跟老子杀啊!\"大顺军残部闻风而动,眨眼功夫就摆出个雁形冲锋阵。李友那老小子一马当先,带着千把骑兵当阵锋,跟支利箭似的直插清军心窝子。谷可成领一千人马在左,刘体纯带一千人马在右,三路人马快如闪电,没等清军反应过来就杀进了敌阵。两军顿时搅作一团,刀光剑影里血肉横飞。刘体纯正杀得兴起,一抬头瞧见对面清军骑都尉恩克伊举着蓝令旗在那上蹿下跳,活像个耍猴戏的。他扭头朝冯雄吼:\"看见那个蹦跶的鞑子没?给老子射他个透心凉!\"冯雄这神射手二话不说,把长枪往马背上一横,反手摘下铁臂弓,从箭壶里抽出支透甲箭。他躲在刘体纯身后,双臂较力把弓拉得咯吱作响,瞄都没瞄就松了手。那箭\"嗖\"的一声破空而去,直奔恩克伊面门。恩克伊这会儿正急得跳脚,他咋也想不明白,明明大顺军都败了,眼前这帮残兵败将咋就这么难啃?举着令旗正要调兵,突然眼前一黑——那支透甲箭直接穿透铁面罩,把他脑袋扎了个对穿!箭尖儿从后脑勺的头盔里钻出来,还带着红白之物。恩克伊连哼都没哼一声,手里的令旗\"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跟截木头似的从马上栽了下来。围攻的清军顿时炸了锅,好些个巴牙喇兵吓得直往后退。大顺军趁势掩杀,愣是把清军的阵脚给冲乱了。

古代骑兵作战有两大看家阵法——那螃蟹阵活像只张牙舞爪的河蟹,中间摆着精锐亲兵当\"蟹壳\",两翼重兵如同\"蟹钳\"般开合自如,后头还藏着几层机动骑兵当\"蟹腿\"。这阵法妙就妙在能随着战场形势变戏法,鞑子攻左路就右钳夹击,攻中路就双钳合围,端的是变幻莫测。要说冲锋陷阵还得看雁行阵,那人字形排开既能让弓箭手畅快放箭,又使各队相互照应。前排突进如雁首破风,两翼舒展似雁翅掠云,既不怕敌军腰斩阵型,又能集中火力猛攻一点。当年霍去病漠北追杀匈奴,用的就是改良版雁行阵,把骑兵分作五队梯次冲锋,杀得匈奴人哭爹喊娘。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写得明白:\"蟹阵如棋局,雁阵似飞梭\",说的就是这等精妙战术。

这帮长白山里的野人崽子,打小就在老林子里摸爬滚打,活脱脱一群雪窝子里滚出来的狼崽子!您瞅那帮建州女真,寒冬腊月裹着狍子皮就敢往冰窟窿里扎,撵着黑瞎子满山跑跟闹着玩似的。老辈人传下来的弓马本事,三岁娃娃就能拉开五斗弓,十岁小子射麋鹿箭无虚发。要说这帮蛮子为啥这么横?那白山黑水逼出来的!冬天零下三十度还得进山打围,碰着老虎狗熊那就是你死我活。久而久之养出副铁打的身子骨,见着血反倒更来劲。努尔哈赤年轻时被明军追得钻山沟,饿急了生啃松鼠都不带皱眉头的。更绝的是他们那套\"牛录制\",打仗时十人一队,逃一个杀全队,逼得人人敢拼命。难怪萨尔浒之战时,四万八旗兵能把十一万明军打得哭爹喊娘——这哪是打仗,分明是群饿狼扑羊!

好家伙!要说这满洲八旗,那可真是把活人炼成刀的狠招数!自打老汗王努尔哈赤把建州、海西、野人三部女真捏到一块儿,整出这套八旗制度,就跟打造杀人机器似的——您瞅那最基本的牛录单位,三百号猎户出身的汉子捆成个杀人包,佐领就是包头的屠夫。五个牛录攒成甲喇,五个甲喇拧成固山,活像串血肉绞索。这些旗丁平日里种地打猎,腰里别着镰刀斧头,见着打仗的令箭,抄起家伙就是虎狼兵!

这帮蛮子的晋升路子才叫血腥!十五岁的半大崽子就要过鬼门关,弓马娴熟的当步甲,出类拔萃的做马甲。想要披红甲?得砍够一百颗脑袋!至于那千里挑一的白甲兵,更是从血海里滚出来的魔头——两黄旗拢共才养出二百来个,个个都是三重重甲裹身,锁子甲套绵甲,外头再罩层铁甲,活像铁皮包着的熊瞎子。天启年到崇祯末,五十多年干仗,愣是没让明军宰掉一个白甲兵!您还记得松锦大战那茬儿不?鳌拜领着五个白甲兵夺山头,六个杀神冲上去,把二百四十多明军砍瓜切菜般剁了,自己连油皮都没蹭破!

要说八旗为啥这么横,全仗那套断子绝孙的连坐法!佐领战死,全牛录三百口子都得掉脑袋;参领送了命,五个牛录一千五百人统统陪葬。这规矩逼得旗丁们见了敌军跟饿狼见着肉似的——崇祯二年己巳之变,阿巴泰带着镶白旗破墙子岭,那帮旗丁为争首功,踩着同伴尸体往城墙上爬,有个被火炮轰断腿的佐领,愣是爬着砍开城门栓!他们抢金银、掠人口比过年还欢实,因为老汗王早说了:\"抢来的钱财女人,三成归自己,七成赏功臣!\"这买卖,搁谁不拼命?

好我的爷!这仗打得真叫一个惨烈!大顺军这帮老弟兄硬是凭着不要命的狠劲儿,愣是把人数占优的清军杀得人仰马翻。您瞅那李友带着三千骑兵在前头开路,莲花铁镗都抡成了血葫芦,清军的镶红旗副都统萨苏喀急得直跳脚,赶紧让号手\"呜——呜——\"吹起求援的牛角号。这声儿还没落地呢,四面八方的清军就跟闻着腥味的狼群似的扑过来,眨眼功夫就聚起五六倍的兵力,硬生生把李友的前军和李双喜的后队给切成了两截!

李双喜这会儿总算醒过味儿来,眼见形势不妙,立马招呼吴汝义、任继荣往北边清军薄弱处突围。等这伙人杀出重围,两千多弟兄就剩下不到一半,个个身上都挂着彩。他们哪敢恋战啊,撒丫子就往闯王撤退的方向跑。那边李友更惨,身上又添了新伤——左肩窝插着支狼牙箭,大腿和肋巴骨叫长枪捅了两个血窟窿。谷可成杀到他跟前时嗓子都喊劈了:\"李哥!咱老本儿快赔光啦!\"这老小子一咬牙,抡起卷了刃的铁镗就往清军结合部冲,后头谷可成、刘体纯带着几百残兵死命跟着。要说这帮老营兵真是硬气,明明头回跟八旗兵交手吃了大亏,愣是凭着十几年刀头舔血的经验,专挑清军队形衔接的软肋下刀子!

日头压山时分,这伙人总算撕开条血路。李友那铁镗尖上还挑着半截清军的辫子,谷可成的铁盔早不知飞哪儿去了,刘体纯的锁子甲叫砍得跟破渔网似的。他们身后那条突围的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尽是镶红旗的精锐——有被铁镗拍碎天灵盖的,有叫斩马刀劈成两半的,还有个白甲兵被三杆长枪同时捅穿,像只血葫芦似的挂在枪杆上。可大顺军这边折损更惨,跟着突围的五百老营兵,跑到安全地界就剩百十来个还能喘气的。有个断了胳膊的哨总,临死前还攥着半截染血的令旗念叨:\"狗鞑子...等着...老子转世再来...

好我的爷!这仗打得真叫一个惨!李友那老小子抡着莲花铁镗在前头开路,清军跟割不完的麦茬子似的,杀透一层又冒出一层。眼瞅着他一镗劈翻个镶蓝旗的巴牙喇,右边冷不丁刺来支丈二长矛。这老行伍到底是练家子,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平躺在马背上,那长矛擦着鼻尖就过去了。可谁成想那清兵也是个狠角色,马背上一扭腰,右手突然亮出柄三尺来长的短矛——您瞧这阴毒玩意儿:精钢矛头寒光闪闪,积竹柲柄缠着桦树皮,末梢还套着骨箍。趁李友刚支起身子的空当,\"噗嗤\"就扎进右肩吞口兽的甲缝里!

要说这李友也是命硬,那矛尖捅穿两层铁甲就卡住了,只划破层油皮。可这老小子反手就是一镗,镗翅\"咔嚓\"扫进清兵后背——坏就坏在这儿!当年武教头千叮咛万嘱咐:\"侧后扫镗得立着镗头拍,平扫准挂甲!\"可这会儿李友连杀三个时辰,胳膊早不是自己的了,哪还顾得上转镗?果然镗翅钩住绵甲收不回来,硬把那清兵拽下马。正这当口,前面五六个长枪清兵已经摆开扇形阵,枪头摇得跟毒蛇吐信似的——\"枪怕摇头棍怕点\",几团枪花兜头罩来!

李友急中生智,把钩住的清兵往身前一挡。亲兵们挺枪捅翻三个,可还是有两支长矛\"噗噗\"穿透人肉盾牌。尤其那支三棱破甲锥,直接捅穿腹甲扎进肚肠。这老杀才闷哼一声,手里铁镗\"咣当\"砸在地上,整个人跟半截铁塔似的栽下马。血沫子顺着甲缝往外滋,把地上的黄土都洇成了紫黑色。亲兵队长王铁柱眼珠子都瞪出血来,嚎着\"护住李将军\"就往人堆里扑。

马上使长枪的学问可深了去!您瞧那些辽东老骑兵,哪个不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本事——对付铁甲胸铠得用\"蜻蜓点水\"的巧劲儿,枪尖将将要碰到甲片时手腕一抖,借着马速\"啪\"地一点即收,这招\"点杀术\"练起来最要命,没三年五载连门都摸不着。当年宁远大战时,满桂将军就靠这手连挑三个白甲兵,枪枪都扎在吞口兽下三寸的甲缝里。遇上绵甲更得讲究,得用\"毒蛇吐信\"的螺旋刺,枪头接触瞬间手腕要拧出个花儿来,现存沈阳故宫的镶黄旗绵甲上那些螺旋状破口就是明证。单手持枪突刺倒是常见,可这里头门道更深——枪杆得在掌心留出三寸滑膛,两马交错时\"唰\"地刺出去,借着冲力能捅穿三层牛皮,枪杆在手里一滑又能卸去七成后坐力。您看故宫藏的那杆顺治御用虎枪,握把上还留着防滑的血槽呢!最要命的是对付无甲目标,新兵蛋子总爱使蛮力,一枪扎透倒是痛快,可枪头卡在骨头缝里拔不出来,转眼就被旁人捅成筛子。所以清军的长枪都带着阻深机关——健锐营枪头下缀着黑氂木珠,虎枪营的带着小鹿角,萨尔浒出土的枪头显示这些装置能把刺深控制在四寸内。老辈骑兵有句话:\"刺铁甲如绣花,扎绵甲似钻木,捅肉身若探汤\",说的就是这生死一线的分寸拿捏。崇祯年间兵书《武备要略》里记载,精锐骑兵要在奔驰的马上刺中悬挂的铜钱,连中百枚才算合格,可见这马上枪术的精妙!

这当口偏是撞上正白旗两个杀红眼的红甲兵!那俩鞑子都是砍过百颗人头的狠角色,一个挺着丈二骁骑营长枪,一个端着七尺骁骑营钉枪——要命的是这两杆凶器都没装阻深木珠鹿角。眼见李友身前挡着亲兵,这俩杀才竟同时暴喝一声,枪出如龙毫不收力!只听\"噗噗\"两声闷响,钉枪先捅穿肉盾又扎透李友腹甲,长枪跟着从肋甲缝隙贯入,两股巨力竟把三人串成了血葫芦!李友栽下马的瞬间,反震力也把俩红甲兵掀翻落地,转眼就被乱马蹄踏成肉泥。亲兵刘二宝目眦尽裂,打马冲上前去,半个身子探出鞍桥,左手攥住李友的狮蛮带往上一提,右腿夹着马腹猛拧腰身,硬是把血葫芦似的将军抢回马上。周遭亲兵见状纷纷以命开路,有个断臂老兵竟合身撞向清军马队,用残躯为刘二宝挡下三支狼牙箭。马蹄声里混着骨骼碎裂的脆响,这支残军终于撕开血路,可李友的铁镗还孤零零插在尸堆里,镗翅上挂着的半截肠子随风晃荡。

刘二宝这伙亲兵驮着李友的尸首奔到角山深处,下马一探鼻息,将军的身子早凉透了。十几条汉子围着新坟哭得跟泪人似的,拿佩刀在松树干上刻了三道深痕当记号,转头就往永平方向死命奔逃。马鞭子抽得火星子直冒,跑了个把时辰,眼瞅着永平城墙就在山坳里若隐若现,却见两山夹道处早被大顺军修成了铁桶阵——鹿砦壕沟一道套一道,旌旗密得跟树林似的。卡哨前头坐着个绷着脸的录事官,正挨个盘问溃兵:\"报上名来!哪营哪哨?主将是谁?哨官姓甚名谁?\"刘二宝刚要答话,忽见哨卡后头冒出个黑脸汉子,正是他同村发小王铁柱!这憨货当下扯着嗓子嚎:\"铁蛋哥!是俺啊!\"那哨官定睛一瞧,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挥挥手就让守军撤了拒马枪。

刚安排到炊事营喝上口热粥,忽然营门处一阵骚动。只见张鼐带着亲卫队来巡查,那身锁子甲上全是刀砍箭凿的痕迹。刘二宝手里的陶碗\"啪嚓\"摔个粉碎,连滚带爬扑到张鼐马前,抱着马腿嚎啕大哭:\"张将军!李...李将军他...\"话没说完先呕出口血来——原来这汉子肋下早叫虎枪捅了个窟窿,全凭口气硬撑着。张鼐翻身下马时差点栽倒,揪着刘二宝的领子厉声喝问:\"李友呢?\"

张鼐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刘二宝,那汉子浑身是血,嘴唇哆嗦着挤出句\"李将军殉国了\",张鼐顿觉天旋地转——他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冬夜,十七岁的自己冻得发抖,是李友把最后半块麂子肉塞到他手里;想起荥阳大战时,李友用身子替他挡了支毒箭,伤口溃烂三个月才好。如今这个亦兄亦父的人,竟永远留在了山海关的乱葬岗!张鼐抹了把脸,手上全是冰凉的泪水,他拽着刘二宝就往中军帐闯,沿途溃兵见了这对血人纷纷避让。

永平城外的中军帐内,李自成攥着军报的手指节发白,帐中弥漫着血腥与金疮药混杂的苦涩。躺在担架上的刘宗敏突然剧烈咳嗽,绷带又渗出暗红血渍。正当宋献策汇报各营伤亡时,帐外亲兵急报张鼐求见。只见这位素来刚毅的骁将满脸血泪,拽着个血人踉跄入帐,\"扑通\"跪地时铠甲撞出闷响。李自成心头猛颤——二十年前商洛山突围时,张鼐被官军射穿大腿都没掉过泪!

待听到\"李友殉国\"四字,李自成眼前闪过崇祯十三年冬夜:十七岁的族弟揣着冻硬的炊饼,踏着齐膝大雪为他送粮;想起去年西安庆功宴上,李友醉醺醺地说\"哥当了皇帝,俺还给您当先锋\"。此刻这位从龙老将,竟永远留在了山海关的乱葬岗!案上的青瓷茶盏被捏得\"咔咔\"作响,李自成强咽下喉头腥甜,细问刘二宝葬处标记的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

帐外残阳如血,七星寨的黄罗伞盖在风中猎猎作响。李过拄着断枪清点残兵,仅剩的左光先部正在城头架设虎蹲炮。当听到那场扭转战局的妖风时,宋献策袖中的龟甲\"啪\"地裂开道缝。

永平城头的烽烟还未散尽,大顺军的残部已如惊弓之鸟。李自成望着陆续归营的三四万人马,这些曾经气吞山河的劲旅,此刻却连山间的鸦啼都能惊得拔刀出鞘——那阵在胜败关头骤起的妖风,卷着关外的黄沙遮天蔽日,如今成了全军心头解不开的诅咒。宋献策的龟甲裂了道缝,牛金星捧着《推背图》的手在微微发抖。

中军帐内弥漫着血腥与药石交杂的苦味。担架上的刘宗敏突然咳出黑血,八十斤铁鞭静静躺在角落;小来亨的绷带渗着脓血,军医说箭头还卡在琵琶骨里。李自成摩挲着军报上三个被朱砂圈起的名字:李友、田化龙、韩文铨——他的族弟永远留在了山海关的乱葬岗,那个总爱说\"俺给闯王开路\"的憨厚汉子,如今只剩松树上三道刀痕作记。

李过清点残兵时铁甲哗啦作响,左光先的几千人正在往永平城头搬运火器。谷可成接过令箭的手微微颤抖,这一万断后部队要面对的是多尔衮的八旗铁骑。

北京城四月的风,本该带着点暖意,卷起御道两侧新抽芽的柳絮。可崇祯十七年的这个四月,风里裹挟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烟灰的焦糊,还有一股子从皇城根儿、从无数朱门大户里渗出来的、绝望的霉烂气儿。紫禁城,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威严的庞然大物,如今像个被掏空了五脏六腑的巨兽骨架,空荡荡地戳在灰蒙蒙的天底下,死气沉沉。只有午门外,那些被大顺军兵士匆忙用清水冲刷过、却依旧顽固地洇着大片大片深褐色印记的巨大青石板,无声地诉说着月余前那场天翻地覆的惨烈。

武英殿,这座在崇祯朝后期被冷落的偏殿,此刻却成了整个大顺王朝短暂国祚的心脏——如果这颗心还能跳动的话。殿内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混合气味:新刷的劣质金漆刺鼻的味道,劣质香烛燃烧的呛人烟雾,角落里堆积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陈年灰尘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从殿宇深处木头缝隙里渗出来的、前朝留下的腐朽气息。

牛金星一身簇新的大红蟒袍,头上的乌纱帽翅随着他急促的步伐微微颤动。他站在空旷大殿的中央,背对着那张临时搬来、铺着明黄色绣龙锦缎的宽大龙椅,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礼单,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几个穿着同样不合身新朝官袍的礼部官员(原明朝降官)垂手肃立在下首,大气不敢出,额角都沁着细密的汗珠。

“牛丞相,”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礼官声音发颤,腰弯得更低了,“实在是…实在是仓促啊!冕旒冠上的玉珠只凑齐了九旒,按古制天子当用十二旒…衮服上十二章纹,也只绣了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郊祀用的牺牲,最好的也只有一头太牢,少牢都凑不齐整,只能用羊羔充数…祭天的玉帛…更是…”

“够了!”牛金星猛地转过身,脸上惯常的儒雅温和早已被焦灼和一种强压的戾气取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刮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官员,“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本相扯什么古制章纹!闯王…不,陛下明日就要告祭天地,登临大宝!这是定鼎天下、昭告万民的头等大事!没有?没有就给本相去变!去抢!去借!拆了前朝太庙的旧物也要给本相凑齐了样子!十二旒没有,九旒也成!十二章纹不全,有龙就行!牺牲?一头牛也是牛!玉帛没有,就用上好的黄绫顶上!告诉下面的人,明日大典若出了半分纰漏,本相认得你们,本相腰间的尚方宝剑,可认不得你们项上人头!”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嗡嗡的回响,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几个老礼官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丞相息怒!下官…下官等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牛金星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滚!都给本相滚出去!日落之前,一切必须备妥!” 看着那几个连滚爬爬退出去的背影,牛金星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孤零零的龙椅。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凉的龙椅扶手上划过那粗糙的、新镶嵌上去的金龙纹饰,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在他眼底掠过。是权势巅峰的眩晕?还是大厦将倾前的惶恐?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这出戏,必须唱下去,而且要唱得足够快!

翌日黎明,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正阳门外临时搭建的祭坛,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简陋而仓促。坛高三层,土垒的台基边缘甚至能看到新翻的黄土茬口。坛上摆放着那头作为“太牢”的黄牛,牛角上象征性地系着褪色的红绸,不安地甩着尾巴。旁边是几只瘦小的羊羔,眼神惊恐。供桌上铺着明黄色的绸布,上面摆放的祭品——几盘干瘪的果品,几碟看不出原色的糕点,几碗浑浊的酒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寒酸。那卷替代玉帛的黄绫,皱巴巴地堆在供桌一角。

李自成来了。他没有乘坐那象征着无上威仪的玉辇,只是骑着他那匹伴随他征战多年的乌驳马,在一队盔甲沾满风尘、眼神疲惫的亲兵护卫下,缓缓行至坛下。他身上穿着那件赶工出来的明黄色龙袍,袍服上绣的金龙针脚粗疏,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头上那顶九旒冕冠,玉珠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却压不住他眉宇间那深重的、化不开的阴郁。他抬头看了看这简陋的祭坛,又看了看坛下稀稀拉拉、面色惶然、强打精神列队站着的文武官员(大多是原明朝降官和少数大顺老营将领),嘴角似乎向下撇了撇,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又或者,是浓重的疲惫。他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动作甚至带着点僵硬。

牛金星早已在坛下恭候,见李自成下马,立刻趋步上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激昂:“臣牛金星,恭请陛下告祭皇天厚土,登基称帝,承天景命,抚有四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坛前显得格外突兀,激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有气无力的附和:“恭请陛下登基!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自成面无表情,在牛金星和几个礼官的引导下,一步步踏上那粗糙的土阶。脚步沉重。坛上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他龙袍的下摆猎猎作响,也吹得那九旒冕冠上的玉珠乱晃,在他眼前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按照牛金星事先反复叮嘱的礼仪,机械地焚香、奠酒、诵读那篇由牛金星捉刀、辞藻华丽空洞的祭天文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毫无帝王应有的威仪与激情,倒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不情愿的苦役。当读到“臣自成…谨以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时,他甚至微微顿了一下,眼神飘向西北方向,那是山海关的方向,也是他十万精锐折戟沉沙、仓皇败退的方向。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在他脸上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祭天仪式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紧接着,队伍又匆匆返回紫禁城,在同样气氛压抑的武英殿,完成了所谓的“登基大典”。李自成被簇拥着坐上那张宽大的龙椅,接受群臣的“山呼万岁”。那声浪依旧稀薄,透着心虚。龙椅很硬,硌得他很不舒服。他坐在那里,感觉不到丝毫的君临天下,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虚和荒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没有仔细看一眼殿下跪拜的人群,目光只是空洞地投向殿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仪式甫一结束,甚至没等“新皇”说一句场面话,牛金星便猛地从文官班列中跨步而出,再次深深叩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响彻整个大殿:

“启奏陛下!军情如火,瞬息万变!山海关之败,虽伤我元气,然天佑大顺,根基犹在!为今之计,当效汉高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智!臣斗胆恳请陛下速下圣谕:命满朝文武,所有在京将士,三日内务必整装完毕,护驾西巡!目标——山西固关!凭此雄关天险,重整旗鼓,以图再举!此乃关乎国运存续之要策,万望陛下圣裁!迟则生变矣!”

“西巡”二字,如同冰水泼进了滚油锅!大殿内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惊惶的低语!那些刚刚还在山呼万岁的官员们,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代之以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三天?只有三天?要离开这座刚刚到手的煌煌帝都?

李自成坐在龙椅上,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牛金星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殿下那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最后落在牛金星那张写满急迫、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脸上。那张脸,在摇曳的烛火和蟠龙柱巨大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扭曲。他沉默着,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

“准奏。”

这两个字,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圣谕下——!文武百官!三军将士!三日内撤出京师!护驾西巡山西固关!违令者——斩!” 尖利刺耳的传令声,伴随着急促的金锣鸣响,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刚刚经历过“登极大典”的北京城。

整个京城,彻底炸了锅。

那些刚刚穿上簇新官袍、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天“从龙之功”富贵的大顺新贵们,瞬间慌了手脚。府邸内一片鸡飞狗跳。华丽的衣箱被粗暴地打开,里面的绫罗绸缎、金银细软被胡乱地塞进箱笼、包袱。价值千金的古玩字画被随意丢弃在地上,被慌乱奔跑的仆役踩得粉碎。有人忙着撬开地砖,取出窖藏的金锭银锭,塞进贴身的褡裢,沉重的金属压得他们步履蹒跚。更有甚者,红着眼睛,指挥着家丁冲向还没来得及完全搬空的明朝勋贵府邸,进行着最后的、疯狂的洗劫,只为多捞一点逃亡路上的本钱。哭喊声、咒骂声、争夺财物的厮打声,在朱门高墙内此起彼伏。恐惧和贪婪,将人性的丑恶撕扯得淋漓尽致。

军营里更是乱成一锅沸粥。命令来得太急,各级将佐自己都心神不宁,哪里还顾得上约束部下?那些刚刚经历了山海关惨败、惊魂未定的大顺老兵油子们,早已嗅到了末日的气息。他们丢盔弃甲,成群结队地冲出营房,像一股股失控的浊流,涌向街市。最后的疯狂开始了!商铺被砸开,货架被掀翻,布匹、粮食、盐巴、甚至锅碗瓢盆,被他们哄抢一空。稍有反抗的商贾,立刻被乱刀砍倒。民居也未能幸免,稍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带走。女人的哭喊声,孩子的尖叫声,绝望的哀求声,伴随着兵痞们野兽般的狂笑和呵斥,交织成一首末日城市的悲怆交响曲。火光开始在城中的某些角落腾起,那是乱兵在劫掠后放火泄愤,或是焚烧带不走的辎重文书,浓烟滚滚,将本就阴沉的天空染得更黑。

权将军刘宗敏的府邸,此刻成了混乱漩涡中的一个暴风眼。府门前,几辆沉重的骡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粗麻布下鼓鼓囊囊,隐约露出箱笼的棱角和丝绸锦缎的华光。刘宗敏本人却不在指挥装车,他像一头暴躁的困兽,在满地狼藉的前院里踱步,脸上横肉虬结,眼珠子通红。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连滚爬爬地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将军!将军!不好了!东城粮仓那边…看守的几个弟兄…他们…他们自己先抢起来了!还放火烧仓!火势太大,根本…根本救不了啊!那里面…那里面可还有上万石粮食啊!”

“废物!一群废物!”刘宗敏勃然大怒,一脚将那管家踹翻在地,咆哮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粮食!粮食都没了,老子拿什么养兵?!拿什么去固关?!”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寒光闪闪,“来人!跟老子去东城!看是哪个王八羔子敢动老子的粮!老子活剐了他!”

然而,他刚冲到府门口,一个浑身浴血、头盔都跑丢了的亲兵小校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地,嘶声喊道:“将军!将军息怒!大事不好!南城…南城朝阳门那边…哗变了!是…是王杂毛手下的老营兵!他们抢了西门守军的骡马辎重,还杀了西门守备,打开城门…带着抢来的东西…跑…跑了!说是…说是要回陕西老家去!挡都挡不住啊!”

“王杂毛?!”刘宗敏如遭雷击,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王杂毛是他麾下一个颇能打仗的老营哨总,山海关败退时还曾拼死护过他!连这样的老兄弟都…都带人跑了?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这位以凶悍着称的权将军。他举着刀,僵立在门口,看着门外街道上更加汹涌混乱、互相践踏奔逃的人流,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哭嚎声,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回身,不再看那报信的小校,也不再提去东城粮仓,只是对着院子里同样惊慌失措的亲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还愣着干什么?!装车!快给老子装车!能带走的都带上!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后,给老子护着夫人少爷,从西直门走!快——!”

混乱如同瘟疫,疯狂蔓延。曾经象征着大顺权力顶点的皇宫,此刻也陷入了最后的无序。一些胆大包天的大顺兵丁,趁着守卫松懈,翻墙越脊,闯入一座座空寂的宫殿。鎏金的铜鹤、景泰蓝的花瓶、甚至皇帝龙床上镶嵌的玉石,都被他们用刀撬、用锤砸,塞进肮脏的包袱皮。御花园里珍贵的花木被践踏,太湖石上刻下粗鄙的涂鸦。有兵丁为了争夺一个疑似金制的香炉,在空旷的大殿里拔刀相向,血溅龙柱。

而在皇宫最深处,靠近西苑的一处偏僻宫室内,李自成独自一人,站在窗前。他身上那件在祭天和登基时穿过的、针脚粗疏的明黄龙袍已经脱下,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他换上了一身半旧的青色箭衣,外面罩着一件磨损得露出内衬棉絮的棉甲,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纵横黄土高原的闯将。窗外,是皇宫层层叠叠、此刻却显得无比压抑的琉璃瓦顶,更远处,是城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滚滚浓烟,还有那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混乱喧嚣。

牛金星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但语气依旧保持着恭敬:“陛下,车驾已在西华门外备妥。宫眷和紧要文书也已安排上车。刘宗敏、田见秀等几位将军正在弹压乱兵,清理道路,请陛下速速移驾!迟恐生变!”

牛金星侍立在不远处,大红蟒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手里捏着一份誊写得工工整整、墨迹却犹带仓促的撤出人员名册,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反复核对着什么。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椅子里那个沉默的身影,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摇曳的烛光下微微发亮。殿内死寂,只有李自成那单调的敲击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混乱杂音。

突然!

“报——!八百里加急!永平军报——!”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撕裂了殿内凝滞的死寂!一个浑身泥污、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甲胄的信使,如同从血与火的炼狱中滚爬而出,踉跄着撞开殿门,扑倒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头盔歪斜,脸上糊满了汗、血、泥浆的混合物,肩头一支折断的羽箭兀自随着他剧烈的喘息颤抖着。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卷被汗水、血水浸透得发黑的军报文书,高高举起,那嘶哑的喉咙如同破旧的风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字:

“永…永平…败…谷…谷将军…战殁!左…左帅…坠马…失踪!吴…吴三桂…清虏…追兵…已破抚宁…离…离京师…不足百里了——!”

“轰——!”

这寥寥数语,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落在死寂的殿堂!那卷被血污浸透的文书,仿佛有千钧之重,“啪嗒”一声,从信使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溅起几滴暗红的血珠。

李自成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那片燃烧的天空。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和荒凉:“牛丞相,你说…这登基,这祭天…像不像一场梦?一场…刚做就醒了的噩梦?”

牛金星心头猛地一跳,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笑道:“陛下何出此言?此乃承天应命,万民归心!些许小挫,何足挂齿?待到了固关,整军经武,不消一年半载,必能重振旗鼓,再克京师!”

李自成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牛金星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仓皇的脸上。他的眼神锐利如昔,仿佛要看穿对方所有的掩饰。牛金星被他看得心头一阵发毛,不由自主地避开了视线。

李自成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腰,拾起搭在椅子上的那件明黄龙袍。入手沉重,刺绣的金龙冰凉。他看也没看,随手将那象征着至尊权力的袍服,如同丢弃一件破布般,揉成一团,扔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走吧。”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径直越过躬身侍立的牛金星,大步向门外走去。脚步踏过那团刺眼的明黄,没有丝毫停留。门外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箭衣棉甲的背影,显得异常单薄而决绝,迅速融入门外更深的阴影与远处映天的火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