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声声入帝京,长街十里动欢声。宫墙犹记临行语,一盏家灯照夜明。”半月的风尘仆仆,终于在朱雀大街的熟悉喧嚣中画上句点。当李承乾的御驾碾过长安朱雀门的青石板时,街旁早已人山人海——百姓们捧着鲜花,商户们悬起彩绸,孩童们举着“欢迎陛下还朝”的木牌,欢呼声浪如潮水般漫过坊墙,撞在巍峨的宫墙上,又反弹回来,化作更炽热的回响。
承天门前,黄土铺地,旌旗列阵。太子李象身着储君蟒袍,玉带束腰,站在文武百官之首,身姿挺拔如松柏。他望着御驾渐近,眼中难掩激动,却仍保持着储君的沉稳,待銮驾停稳,便率群臣跪地行礼,声音朗朗震得檐角铜铃轻响:“儿臣李象,率满朝文武,恭迎父皇圣驾还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承乾掀帘下车,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流转,仿佛将一路风霜都镀成了金光。他亲手扶起李象,指尖触到儿子微颤的手臂,笑道:“吾儿辛苦了,这一路,长安有你镇守,朕很放心。”李象抬头时,眼眶微红,却强忍着泪意:“父皇在外奔波,儿臣理当守好家国。只是每日翻阅奏报,总盼着父皇早日归来。”
君臣相见的礼节毕,李承乾望向身后的郭正一、李敬玄与王玄策,三人虽面带倦色,眼神却亮得很。“此次西行,多亏了诸位辅佐,回头朕再论功行赏。”他话音未落,街旁百姓便再次欢呼,有人高声喊道:“陛下带回了天竺的珍宝吗?”李敬玄笑着举起画板:“带回了比珍宝更贵重的——是万里之外的风土人情,是两国交好的盟约!”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穿过承天门,宫道两侧的梧桐叶已染上秋黄,却有宫人捧着新摘的菊花,在廊下排成两列,花香混着熟悉的熏香,驱散了旅途的尘味。李承乾刚踏上太极宫的丹陛,便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殿内快步走出,裙裾如流云般扫过金砖地,正是皇后苏氏。
苏氏身后跟着几名宫女,手中捧着暖炉与披风,见了李承乾,眼眶先红了,却强笑着福身:“陛下回来了。”她声音轻柔,带着压抑许久的牵挂。李承乾上前一步,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在触到他掌心的瞬间微微颤抖。“让你担心了。”他低声道,语气里是卸下所有防备的温和。
苏氏仰头打量着他,伸手拂去他龙袍上沾着的一点风尘,指尖划过他脸颊时,带着嗔怪又心疼的语气:“瘦了些,也黑了。在吐蕃时收到奏报,说那里下了大雪,想必受了不少寒。”她说着,便将暖炉塞进他手中,“宫里头早就备好了姜枣汤,先暖暖身子。”
李承乾握着暖炉,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宫里的事——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好,他临走前种的那株墨菊竟开了三朵;小孙子前日刚学会走路,总爱拽着太液池的栏杆学步;甚至连膳房新来了个会做陇右风味的厨子,她都一一记着。这些琐碎的家常,像温水般漫过心头,洗去了一路的疲惫。
“父皇,母后,该用晚膳了。”李象的声音从殿门传来,他已换了常服,更显俊朗。李承乾拉着苏氏的手走进寝殿,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没有山珍海味,多是家常滋味:翡翠烧卖、水晶肘子、菌菇汤,还有一碗苏氏亲手做的莲子羹,羹上还缀着一颗鲜红的樱桃。
“这莲子羹,是按陛下临走前说的法子做的,加了些天竺带回的冰糖,您尝尝。”苏氏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匙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李象坐在下首,给父亲夹了块肘子:“这是长安西市那家老字号的,儿臣特意让人盯着火候,就等父皇回来吃热乎的。”
李承乾舀了一勺莲子羹,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抬头时,正见苏氏望着他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李象则在讲着他监国时的趣事——有回户部奏报粮仓账目,他看出数字有误,连夜核查,竟查出了官吏虚报的问题,最后那官吏被罢官时,还嘟囔着“太子比陛下还严”。
“你做得对。”李承乾放下汤匙,语气郑重,“治国就该这般仔细,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两只锦囊,递给苏氏的是一枚天竺宝石镶嵌的发簪,鸽血红的宝石在烛火下流转,“这是戒日王王后送的,说天竺女子都爱用它簪发。”又递给李象一卷羊皮地图,“这是西域商道的新图,你且看看,将来如何让长安的丝绸更快运到天竺去。”
苏氏摩挲着发簪,笑道:“陛下心里,倒还记着这些。”李象展开地图,眼睛发亮:“父皇,您看这里——若从河西走廊修一条直抵葱岭的驿道,再让吐蕃协助护卫,商队往返能省半个月!”父子俩凑在灯下讨论,苏氏便在一旁静静添汤,偶尔插一句“也得让商队带着咱们的医术过去,天竺不是缺药材吗”,引得父子俩都笑起来。
窗外,太液池的月光漫进殿来,与烛火交织成一片柔和的光晕。李象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幅画:“父皇,这是儿臣画的《长安秋晚图》,您走后,儿臣每个月添画几笔,如今正好画完。”画上,朱雀大街车水马龙,曲江池畔游人如织,甚至能看到西域商人牵着骆驼走过西市牌楼。
李承乾接过画,指尖抚过画中熟悉的街景,忽然笑道:“明日让李敬玄把他画的天竺风光拿来,咱们父子俩把画拼在一起,便是一幅‘唐竺万里图’了。”苏氏笑着接口:“再让宫人裱起来,挂在偏殿,让子孙后代都看看,咱们大唐的使者,曾走到过那么远的地方。”
夜渐深,莲子羹见了底,烛火也弱了些。李象起身告辞:“父皇母后早些歇息,儿臣明日再过来请安。”李承乾点头,看着他走出殿门,背影已与当年那个追着他要风筝的孩童判若两人。
苏氏收拾着碗筷,忽然轻声道:“陛下不在的这些日子,象儿夜里总往我宫里跑,说梦见您在沙漠里迷路。”李承乾从身后轻轻揽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让你们母子担惊受怕了。”她摇摇头,转身回抱住他:“只要陛下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殿外的梆子敲了三更,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银斑。李承乾望着帐顶熟悉的龙凤纹样,听着身旁苏氏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趟西行带回的最珍贵的宝物,不是天竺的贝叶经,也不是吐蕃的良种,而是此刻——宫灯暖,家人在,万里归途的终点,是这一盏永远为他亮着的家灯。
次日清晨,李承乾站在太极殿的丹陛上,望着阶下黑压压的群臣,忽然想起昨夜李象说的话:“父皇,儿臣总觉得,您这趟回来,身上的气息都不一样了。”他微微一笑,或许吧——走过恒河的波,踏过吐蕃的雪,看过不同的信仰在阳光下共存,才更明白,这长安的繁华,不仅在于宫墙的巍峨,更在于每一盏灯下,那寻常却安稳的人间烟火。而他,便是要守护这烟火,让它与万里之外的灯火相映,在岁月里,酿成更醇厚的文明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