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京的朱雀大街上,太政官的告示牌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两个吏员踩着木梯,正用朱笔涂抹旧历书,取而代之的是一卷崭新的黄麻纸,上面用汉文写着天皇的诏书:“自今岁始,废倭国旧历,行大唐《麟德历》。凡年节、农时、祭祀,一依唐制。”
人群里,吉备真备扶着腰间的唐式蹀躞带,望着那“麟德历”三个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二十年前在长安国子监,他曾亲眼见过太史局的官员推算历法,那精密的浑天仪、繁复的算筹,让他第一次明白“时间”竟能被如此严谨地丈量。如今,这来自大唐的时间刻度,终于要刻在倭国的土地上了。
改历的动议,源于三年前的一场争议。当时平城京的农夫按旧历“三月播种”,却遭遇倒春寒,秧苗冻死大半。而遣唐回来的农技官按《麟德历》推算,建议“清明后五日下种”,九州的试验田照此行事,竟获丰收。消息传回平城京,天皇召集群臣议事,吉备真备趁机奏请:“历法者,农之本、政之基也。大唐历数精密,合于天道,若行用之,可保农桑兴旺、百事有序。”
这话却引来了大伴氏为首的旧贵族反对。“历法乃国本,岂能轻改?”大伴氏首领拍着案几怒吼,“我倭国自有天照大神庇佑,旧历沿用千年,何曾有误?”他还让人抬来祖传的“神宫历”,说那是“神授之物”,改历就是“违逆神明”。
争论持续了半年,直到藤原氏献上一份账簿——上面清清楚楚记着,行用唐历的九州,当年秋收比平城京多收了二十万石稻米。天皇看着账簿,又想起吉备真备带回的《麟德历》书稿,上面标注的“二十四节气”与倭国的物候竟惊人地契合,终于下了决心:“就依大唐历法,明年元日起施行。”
为了让《麟德历》落地,吉备真备做的第一件事,是培养“唐历博士”。他从遣唐留学生中选出二十人,在太学开设“历算科”,亲自讲授《麟德历》的推算方法。博士们白天演算,夜里就着油灯抄写历书,三个月内竟抄出三百部,发往各国(倭国行政单位)。
最忙的是制作“唐历图”。吉备真备让人在木板上刻出一年的节气、农时,甚至标注了“何时种稻”“何时捕鱼”,配着简单的图画——春分画着农人插秧,夏至画着孩童扑蝉,秋分画着收割稻穗,冬至画着煮汤圆。这些图被挂在市集、神社,连不识字的百姓都能看懂。
元日这天,平城京的朝会彻底变了模样。天皇穿着唐式衮服,接受百官朝贺,礼官唱赞用的是《麟德历》的“元日仪注”,连乐师奏的都是大唐的《上元乐》。大伴氏首领虽不情愿,却也跟着行三跪九叩礼,膝盖触地时,听着周围整齐的“万岁”声,忽然觉得旧历里的“岁首”从未如此庄重。
散朝后,天皇带着群臣去祭天。祭坛按唐制设“昊天上帝”神位,取代了以往的“天照大神”牌位,祭品用的是《麟德历》规定的“太牢”(牛、羊、豕),祝文里写着“奉大唐正朔,祈国泰民安”。吉备真备站在祭坛下,看着天皇的背影,忽然想起在长安时,太史令说的“历者,理也,顺天理则合人心”。
民间的变化更悄无声息。平城京的妇人开始按唐历“腊八”煮粥,用的是大唐传来的红豆、薏米;渔民出海前,会去唐历博士那里问“今日是否宜行船”,博士翻开历书,指着“宜航海,利西南”说:“按唐历,今日海风顺,可往大唐方向。”
有个叫阿部的农夫,起初不信唐历,固执地按旧历在“二月初二”播种。结果那年春天来得晚,秧苗刚出土就被冻坏。他看着邻居家按唐历“惊蛰”种下的稻田绿油油一片,急得直跺脚。第二年,他天不亮就去唐历博士家请教,把“清明下种”四个字用炭笔写在门板上,比任何神符都看重。
婚丧嫁娶也变了规矩。贵族女子出嫁,要请唐历博士选“六合日”;平民下葬,必看历书是否“宜安葬”。有次大伴氏的女儿出嫁,吉备真备亲自择日,选了“甲子日”,说“此日天地合德,夫妻和睦”。后来那对夫妻果然恩爱,大伴氏私下里对人说:“唐历,倒也有些道理。”
最让百姓惊奇的是唐历的“预测”。《麟德历》推算出当年八月有日食,吉备真备提前让人通知各地“当日午时不可直视太阳”。到了那天,太阳果然被黑影遮住,百姓们想起博士的叮嘱,纷纷感叹“大唐历法能通神明”。自此,《麟德历》的威信彻底树立,连神社的巫女都开始按唐历推算祭祀日期。
秋分时,平城京举行了第一场“唐式秋社”。百姓们带着新收的稻米、瓜果,聚集在太学旁的广场上,祭祀“后稷神”(大唐农神)。吉备真备亲自宣读祝文,里面说“赖大唐历法,得此丰收”,话音刚落,就有农夫捧着稻穗上前,说要把最好的粮食献给“唐历带来的福气”。
九州的商人则发现,行用唐历后,与大唐的贸易方便多了。以前用旧历,常常算错船期,如今按《麟德历》与登州的商人约定“霜降后十日交货”,双方都清清楚楚,再没出过差错。有个叫松平的商人,去年按唐历“重阳”出发,正好赶上长安的菊展,带回的倭国漆器卖了高价,今年早早就在历书上圈好了日子。
年底时,吉备真备收到了长安太史局寄来的新历书。打开一看,上面不仅有下一年的节气,还有太史令的亲笔批注:“闻倭国行用《麟德历》,甚慰。天地时序,四海共之,愿与海东同沐春晖。”
他把这段话说给天皇听,天皇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问:“按唐历,今日是‘小寒’吧?”
“是,陛下。”吉备真备答道,“再过一个月,就是‘立春’了。”
天皇点点头,轻声道:“等开春,让太学的学子们都学《麟德历》的推算之法吧。时间若是同了,人心,或许也会慢慢同起来。”
那天夜里,平城京的家家户户都换上了新的唐历。烛光下,妇人用红笔圈出“宜养蚕”的日子,农夫在“芒种”旁写着“要雇人”,孩子们则数着离“上元节”还有多少天——他们听说,大唐的上元节要挂灯笼、猜灯谜,今年平城京也要学着做。
窗外的月光洒在新历书上,照亮了“开元十七年”几个字。这来自大唐的时间刻度,正悄悄改变着倭国的晨昏与四季,让海东的土地与长安的时序,在同一个历法里,慢慢走向合拍。而那些按唐历播种、收获、欢庆的人们,或许还没意识到,当他们翻开新历书的那一刻,心与大唐的距离,已经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