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一直觉得,京都的月亮比别处的都要冷。
像是被污浊煞气熏久了,透着一股子阴气。
从前,她总喜欢睡在有月光照进来的窗棂下,如今到了颜府,她却只喜欢蜷缩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她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告诉自己快点入睡,好好睡,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养足精神。
虽然如今霍乾念被幽禁在满是森严把守的霍府,她被困在日夜有人监视的颜府,但她相信,只要他们还活着,就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她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准备睡觉,耳边却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起初,她并不想在意,可水声特别规律又清晰,吵得她根本睡不着。
她有点心烦地坐起身,想喊人去看看,是不是院子里的竹笥漏水了,转而想起这是在颜府。
除了颜十九,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不知道该使唤谁。
她只好自己爬起来去找。
推开屋门,到处静悄悄,灰蒙蒙的,没有点灯。
院子里没有人,守卫和仆从都不在,只有一道血红色的身影蹲在那高高的墙头上。
“飞鱼哥哥?”
云琛惊讶,走过去才发现,山寂浑身湿透,不停从衣角往下淌着水,一滴滴流下来,在地上汇集成一滩小小的水坑。
她方才听见的滴答水声,正是从这里发出来。
山寂没有应声,一动不动。
云琛奇怪地看过去,这才发现山寂头上竟然带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箱子,刚好将他整个脑袋装在里面,卡在脖子上。
这让云琛看不见山寂的脸,她又叫了声“飞鱼哥哥,是你吗?”往前凑近几步,立马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正源源不断地从山寂身上传来。
“飞鱼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见山寂一直没有反应,云琛只好同他一样跳上墙头,沿着细窄的墙沿,一点点晃晃悠悠走过去。
越靠近山寂,那股腥臭味就越强烈,熏得云琛眼睛都发酸。
但她不嫌弃,慢慢靠近山寂,在他身边蹲下。
因为墙沿太细窄,她蹲下去的时候有些费劲,身子一趔,差点摔下去,好在山寂快速伸手扶住了她。
隔着头上那密不透风的铁箱子,山寂的声音沉闷而厚重:
“琛儿不怕,哥哥在。”
云琛在墙头蹲好,咧嘴对山寂一笑,可觉得山寂根本看不到自己的笑容,便想摘下他头上的铁箱。
她抱着那铁箱找啊找,来回找了好几遍,只见整个箱子严丝合缝,连个锁眼都没有,完全不像能打开的样子,真不知道山寂怎么戴上这玩意儿的。
“哥,你戴着这个不难受吗?别着急,我想法子帮你取下来。”
山寂摇摇头,声音愈发沉重:
“琛儿,看见我的脸,你会害怕的。”
“害怕?开什么玩笑?你可是我发小哎!”云琛站起身,两手抱住那铁箱子,像拔萝卜似的用力往外拔。
按道理说,有山寂那男人身子坠着,她应该拔起来有很大阻力。
不曾想,她刚一使劲,山寂整个人就被她拔飞了起来,高高抛上夜空,在阴冷惨白的月光里翻了几个滚,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哥!”
云琛吓坏了,赶紧跳下去扶山寂,后者却猛地往后躲去,不肯她再靠近,又问她:
“琛儿,你确定,看了我的脸不害怕?”
她坚定地摇摇头,大步上前,再次抱住那铁箱准备硬掰。
这时,只听“咔嚓”一声响,山寂头上的铁箱从正中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凶兽獠牙般锋利的锯齿。
随着铁箱缓缓打开,云琛的心也莫名跟着悬了起来,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一张陌生又熟悉的美丽脸庞出现在眼前,云琛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叫了声:
“娘?”
铁箱里的人脸温柔笑起来,云琛惊喜不已,刚想扑上去拥抱,却见那五官又慢慢变幻,成了山寂的模样。
“飞鱼哥哥?”云琛这时才惊讶发觉,怎么山寂和她娘亲长得……那么像?
正狐疑时,那脸孔再次变幻,这次竟然是她自己的脸。
只是那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过的阴森、凶狠,唇边还挂着诡异的笑容,冷冷对她说:
“蠢货!干嘛不造反?!直接杀了皇帝!多快活!”
这种面对面和自己说话的感觉真奇怪,云琛像是看着一个截然相反的、令她感到极其不舒服的自己,生气道:
“忠君爱国者怎能造反?一旦开战,势必波及平民,京都城的百姓们多可怜?还有阿念,段捷,伏霖,荣易,罗东东……云望,莲城,我的嫂子,我那么多家人。一旦造反开战,他们怎么办?”
对面的“云琛”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起来,用一种带着奇异兴奋的声音说:
“那就杀了呀,全杀了——先杀皇帝,再屠京都城!什么霍乾念也好,云望也罢!通通杀了!从此你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便没有任何弱点!只要你想!你可以杀光天下!做这世界的王!”
“你疯了!”云琛震惊大叫,阻止对面的“云琛”再说话。
她觉得眼前不是自己,一定是什么妖魔鬼魅化形来吓她的,立刻翻身爬起来就跑,想要甩掉这魔鬼。
可对面的“云琛”却不肯放过,如影随形地紧紧跟在云琛身后,一边疯狂大笑,一边喊着:
“杀了!全杀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哈哈哈哈——”
云琛撒开两腿拼命跑,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怎么都跑不动。
忽然,那“云琛”的脸消失了,山寂和娘亲的脸左右各一半,像被硬生生拼凑在一起,哀伤又焦急地说道:
“琛儿!振作起来!坚定你的心!不要怕!娘在这里!哥哥永远保护你!”
听见这声音,云琛停下脚步,难过地回头想抱抱娘和山寂。
可就在她手要碰上去的瞬间,那脸孔忽然又变成了恶魔“云琛”的样子,目露凶光,阴阴一笑,得意地说句“呀!上当了!”然后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了云琛的脖子。
云琛吓得失声大叫,浑身一震,终于逃出噩梦,真正地睁开了双眼——
清晨温暖的光线照在脸上,云琛努力转动眼睛,环顾四周。
一群颜府守卫、仆从围成一圈,正奇怪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顺着他们的视线,云琛低头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满手是血,正拿着一把厨刀,将一只活鸡连皮肉带鸡毛,几乎剁成了肉沫。
她想起自己被押入颜府来着。
她知道自己又梦游了。
这是霍乾念曾经寻了很多名医替她诊脉,都看不好的心病。
时间一长,她和周围人也都习惯了。
只是这次的噩梦实在恐怖,以前梦游还都是切切菜什么的,这次她竟无意识地砍杀了一只活物。
如果再有下次,她会不会在梦中杀人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慌乱抓起抹布去擦手上的血。
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后靠近,用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温暖的体温将她整个人包裹。
颜十九从后环住她的身子,轻声说了句“我来”,牵住她的手,温柔地制止了她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