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苍芙歪着脑袋等待陆惟生的回应。
男子维持着严肃冷漠的表情，喉结却是反复滚动了几次，最终避着她的眼神转过头去，从销售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工具箱。
工具箱脱手，销售嘶哈嘶哈吹着被勒出两道红印的手掌。
陆惟生单手拎着，本就冷厉的眉眼落在他身上，催促道：“别浪费时间，收了钱就赶快走，把维修场地给我们让出来。”
“好好好。”
销售收了款，离开前问苍芙需不需要腾挪场地。
需要的话还得调度大型机械体过来。
大晚上的，他实在懒得折腾。
“当然要，如果不想浮游艇升空时产生的气浪掀翻周围所有的报废品，就单独给我一块维修场地。”
销售愣在原地，像是忽然听不懂人话，单手扶着后脑勺，讷讷重复：
“浮游艇……升空？”
“嗯，有什么问题吗？”
苍芙一边戴上厚厚的防油污手套，一边从比飞鱼艇小一号的甲板舱进去，握住升降杆回头看向销售。
销售磕磕巴巴道：“你的意思是，准备现在修好了就开走浮游艇？”
“对。”
苍芙丢下一个字，不去理会销售脸上精彩的表情，转身走入各种线路裸露的内舱。
好在燃料仓没有被波及，残留的气液混合体如同一团轻薄的絮状物，按照存量估算，飞回基地问题不大，后续想再买燃料的话估计就得通过商社了。
销售嘴里念叨着“这可是报废品”，晕乎乎调度机械体去了。
破损最严重的是一小截客舱和副驾驶舱，主控台上溅了大片血迹，只简单处理过，在密闭空间里沤得近乎发酵，很是难闻。
苍芙丝毫不在意，直接一瓶清洁剂浇下去，将海绵布抛给陆惟生。
男子抬手接住，正想说些什么，再次被打断。
“你把主控台擦干净，我先去加固燃料仓，顺便考虑下我之前过分的条件。”
说着，苍芙伸手，准备从他手里接过工具箱。
陆惟生闪身避开，苍芙没接到重物，朝着他的方向踉跄了一步，距离拉近，男子垂眸看着她落空的手，沉声道：
“没有考虑的必要，我原本就打算和你平分红利。”
“真的？”
苍芙仰头盯着他看。
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眼底不自觉就盈满笑意。
陆惟生的前半生极少接触这种明媚的表情，他招架不住，也不想招架，于是不动声色后撤半步，拎着工具箱转了个半圆，径直往燃料仓的位置走，一边道：“我没必要和你开玩笑。”
苍芙耸了耸肩，跟上去。
“既然是这样，刚才的条件不算数，我要提一个更过分的。”
“利润四六分，我四你六。”
陆惟生试图用让利的方式堵住她的嘴。
“利润一人一半就够了，但是既然陆队信誓旦旦说要承下人情，我果然还是更想要……”
苍芙存心逗弄，间隔一臂不到的距离，将他堵在狭窄的过道里，身后是被炸出两米深的机械腔体，几乎就是无处可逃的程度。
男子踩着断裂处边缘，攀住一根裸露在外的绞索，手腕青筋涨起，浑身都在用力。
他盯紧了苍芙的一举一动，哑着嗓子怒道：
“苍芙！我们都有要务在身，不要开这种没有意义的玩笑！”
“……好。”
苍芙见好就收，没有任何缓冲，直接收了笑，一脸公事公办的疏离。
暗地里，手指却忽然凑过去，从陆惟生手里勾走了工具箱。
对于两人来说，手指是极为敏感的部位。
皮肤相触，男子浑身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卸去力道的速度快了一些。
苍芙往前凑了一瞬，将重物稳稳提在手里，转身走了两步。
离开前，还不忘调侃陆惟生一把：
“陆队，我记得影狩的基因自带异性绝缘，更何况你出身特别行动队，应该经过严苛训练才对，怎么看起来这么容易害羞？”
“没有害羞。”
陆惟生看着她灵巧跃上燃料仓上方的机械腔体，冷冷道。
苍芙假装没听见，从底下传出她恢复清冷的嗓音，“赶紧去清洗主控台，清洗完就要开盖修理了。”
“……”
陆惟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确认精神领域里的影狩没有任何波动、亦没有受到干扰后，他捏紧口袋里干燥粗糙的海绵布，往主控台走。
两人各自沉下心来，专注自己该做的事。
修理战舰是苍芙的绝对领域，一旦沉下心来就不喜欢被打扰，索性陆惟生也帮不上忙，便站在舷窗前，看着超大型拉索式机械体吱嘎吱嘎将周围的报废品悉数拉去更偏僻的仓库。
庞然大物交错着移动，场面很是壮观。
销售躲在远处办公室里，生怕被苍芙说燃料泄漏的那一艘浮游艇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明火爆出绚烂的火星子。
陆惟生有一搭没一搭看了一会儿，舷窗玻璃忽然倒映出一簇蓝色的火光。
他倏得一惊，迅速转头，只一眼，悬起的心稍稍落下。
不是明火。
而是苍芙动用了精神力在维修损坏的主控板。
亮起的波纹状蓝色瞳孔如同在宇宙里翻卷的星云，被弹片割碎的零散线路循着精神力的指引回归控制网络，主控板上的小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陆惟生看着苍芙挑挑拣拣，换了一把小一号的扳手，对着依靠压强死死附着在设备上的空气螺丝拧下去。
单手拧不动，换成双手。
“要帮忙吗？”
“不用。”
苍芙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说话间，空气螺丝已经隐隐有了松动的趋势，要拧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陆惟生迈出的脚顿住，作战靴踩在冰冷的金属板舱，又缓缓收回去，脚跟并拢，是完美的军姿。
悬浮的液态金属椅连成一条直线，仿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她可以用调笑的态度无限逼近，却又几次三番拒绝自己带着好意的靠近。
不知何时，在这场跨域合作里，他已然落了下乘。
该死的。
莫名的心头火起。
陆惟生不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焦躁感，即便是还没当上特别行动队队长、并且面临重重考核的那段时光，他也向来只在乎完成任务的执行，与队友之间并没有额外的胜负欲。
精神领域里，影狩本体呈现出黑漆漆的一团。
常年状态稳定的影子巨兽此刻似乎有些烦闷，喷着响鼻胡乱走动。
影狩出了状况，陆惟生当即警觉起来——
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与眼前之人牵扯过深了。
眼下，苍芙又遇到一些难题。
她将扳手丢在一旁，双手撑住主控台，拧眉深思，手套是男款，一路套到她的小臂，上面布满灰黑色的油污。
期间她应该是抬手擦了把汗，脸颊沾了一抹污渍。
陆惟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她，“时间不早了，快修好了吗？”
苍芙头也不抬，淡淡回答，“再有十分钟。”
“那我去把虞衡和徐璈带过来。”
“嗯。”
得到回应，陆惟生往甲板舱的方向走。
他个子够高，离开时看到主控板里的大多数弹片已经清理出来了，割断的线路由缠绕的精神力网牵引在一起，就等着焊接。
切口尖锐的线路管纵横交织，密密麻麻的，宛如海怪的巨口。
最深处卡着一枚掉落的弹片，刚好阻断了燃料仓燃烧动力与总阀的接入点，由此导致浮游艇无法启动。
陆惟生往反方向走了两步，总觉得不放心。
一回头，就看到苍芙摘了防护手套，直接将手伸进尖锐切口遍布的狭窄通道去掏。
男子浑身一震，立即回身朝她猛冲过去。
“苍芙，不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