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陆惟生的出言阻止,苍芙只粗粗回头看了他一眼,伸进通道的胳膊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小心翼翼地往里探。
锐物反着森冷的光,刚好环绕手臂一圈,稍有不慎便会被割伤。
牵引断裂口的精神力意识到探入的是宿主,亲昵的缠绕在皮肤周围,小范围频闪。
陆惟生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默默捏紧了拳头。
待取的弹片躲藏在最里端,最锋利的切口刚好直冲向苍芙的指尖。
被扎到的一瞬间,苍芙轻轻“嘶”了一声。
陆惟生上前一步,眉头皱得比她还厉害,语气一着急就显得有些凶。
“怎么回事,扎破了?”
苍芙将手臂抽出来,捏了捏泛红的手指,淡淡道:“没有,但是得用压力钳才行……嗯?你不是要去把虞衡和徐璈带过来吗?怎么还在这里?”
“我……还是先确定了你能修好再说。”
“嗤。”
苍芙只当他是不信自己,索性不理会他,翻出压力钳,再度将手放进去。
主控板有一定的倾斜度,并且十分光滑,单手支撑时还得避开灵敏的旋钮,因此受力困难,为了维持平衡,苍芙必须得放慢速度。
由于弹片斜切着卡死,即便配合着精神力的触探,夹起来依然有些艰难。
苍芙脑门和鼻尖纷纷冒出细汗。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有人能帮忙圈住腰部借力。
担心她手掌滑脱受伤,陆惟生摒弃掉一些杂乱的想法,果断道:
“你这样比较危险,我扶着你的腰会好一点。”
“嗯,谢了。”
“既然是队友,没什么谢不谢的。”
借着这两句冠冕堂皇的话,陆惟生伸出手去,一点点环住苍芙的腰,缓缓往上提拉。
“我钳住弹片了,你维持住这个距离别动。”
“好。”
随着弹片被抽离切口,管道内残存的半气体燃料发出滋滋泄漏声。
“有气体向外逸散没问题吗?”
陆惟生问她。
实则是在用提问的方式转移注意力。
尽管他想尽办法保持“绅士距离”,但于他而言,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近了一些。
影狩强大的嗅觉从燃料、残留的血腥、清洁剂等复杂的气味里,嗅探出一抹清浅的山茶和橙花香味——
山茶香附着在她简单盘起的发间,橙花则是来自露出的颈后皮肤。
冷与甜交织,反复钻入鼻腔,直达大脑,一些想法不受控地冒出来。
Gasoline基地用的是这些吗?
他好像从来没有从女性队员身上闻到过这些味道。
……
有陆惟生托底,苍芙的核心稍稍松懈,柔软的肚皮卡在男子臂弯里,后腰与腹部不知不觉相贴,触感和体温隔着冲锋衣裤相互传递。
她没有回答“气体逸散”的问题,而是将全部精力放在修理战舰上。
僵持了几分钟后,弹片终于拔出。
半气体燃料一次性释放,精神力迅速缠上去进行衔接。
主控台内舱线路整理完毕,苍芙丢了压力钳,将焊接泵接上绳索丢进去,萦绕着电光的明火转瞬就将断裂口包裹起来。
随着火花四溅,原本死气沉沉的浮游艇忽然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吟。
内置灯和探照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穿透了沉浸在夜色里的报废区。
燃料仓开始往动力舱递送燃料,位于战舰腹部两端的动力引擎启动,主控台持续响起机械女声,提示开始升空前的一系列安全检查。
透过被照亮的前挡玻璃,周围的报废品全部被清理干净,眼前只剩下一片涂满霓虹的广袤星空。
各种迷幻电子音环绕。
令人不觉得吵闹,反而有种难言的安静。
陆惟生回想起自己在皇家骑士学院的日子,目标是战舰检修师的同族陆续学会了操纵机械体,推着半人高的检修工具车登舰实习,而自己的读书生涯却只能四点一线,连成一个索然无味的正方形——
陆战武器库、图书馆、训练室和宿舍。
昂赛力文伯爵无数次驳回他的登舰申请,并在回函里彬彬有礼地告诉他——
“请不要再惦记登舰之事,毕业后,你将被委以重任。”
多年之后,他正站在一艘级别最低、且属于报废品的浮游艇上观看如此盛景。
在这之上,还存在着飞鱼艇、探险者、幽灵、黑鸢、天枢,以及三大星系里寥寥几艘顶尖级别的暗皇级母舰。
可惜的是,他此生大概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这些。
男子目光落在苍芙的侧脸。
但是她不仅可以见到,甚至能够操纵庞然大物穿梭星系,抵达自己所无法抵达。
过了一会儿,浮游艇启动程序完毕。
迷幻电子音归于沉寂,只余下寒风卷着黄沙刮过前挡和舷窗的呼号。
在这里,砂砾和冰碴子并没有太大区别。
“陆队,你还好吗?”
苍芙张开五指,在陆惟生面前晃了晃。
陆惟生垂眸看她。
眼前人的侧脸转成正脸,不知怎得轮廓有些模糊,只知道眼睛亮亮的,是客观意义上的好看。
绿瞳无论如何都没有聚焦,像是蒙了一层纱雾。
这层纱雾笼罩了男子眼底惯常的冷漠和杀气,令他呈现出一种直愣愣的乖巧,像是质感粗糙却拥有着极端听话性格的大型犬。
苍芙动了使坏的心思,活动了一番手指,试探着喊他:
“陆队?陆队……陆惟生!”
全名出口的瞬间,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也跟着到了,三分之二根手指扫过颧骨和下颌线之间略略凹陷的腮帮,稍重的骨骼量感配上深邃的五官——
苍芙压制住想要破罐子破摔凑上去接吻的心思,将手收回来,插在兜里,装作无事发生。
陆惟生猛得回神。
他舔了舔被扇疼的嘴角,停顿了一瞬,随即拧眉质问,“你打我?”
苍芙漫不经心地笑,“这是你第一次进入战舰驾驶舱,对吧?”
“……是。”
“战舰启动时,除了这些能听到的声音,还有一些低频蜂鸣是人耳听不见的,通常来说会将你的感官和内心想法放大数倍,你刚才中招了,怎么喊都喊不醒,情急之下把你扇醒,抱歉。”
“我……没有受到影响。”
陆惟生不想承认,嘴硬道。
事实胜于雄辩,苍芙轻轻“哦?”了一声,接着问他,“如果你没有受到影响的话,为什么还不松开我?”
“嗯?什么松开?”
陆惟生不解。
直到他循着苍芙的视线朝下看去,才惊觉自己从始至终都揽着她的腰。
隔着衣服,苍芙后腰一小块皮肤已经被他的手掌彻底捂热,她一手悬空,一手插兜,全靠男子一人的力量将两人的身体维持在超出安全距离300%的贴合状态。
“……”
陆惟生刷得松手,踉跄着后退。
液态金属椅以为他想落座,便飞速悬浮过来,抵在他的膝窝。
男子一时不察,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由于没坐稳,身体朝一旁歪倒,他下意识寻找扶手,但液态金属椅从来就没有扶手。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苍芙摇摇头,递过去一条胳膊。
陆惟生借力扶住。
总算是在液态金属椅里坐稳。
苍芙适时收回手,依然是塞进裤兜,脸色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转身面向正在有序频闪的主控台,开始调试驾驶模式。
“浮游艇随时可以起飞,直接让虞衡把车开进来吧,借修理厂一个停车位应该问题不大,需要我下去帮忙搬药品就用这个呼叫我。”
说完,苍芙拆下主控台上内嵌的一枚银白色通讯器,丢给陆惟生。
此时的男子同样恢复了从前的状态。
他动作利落地接下通讯器,虽然想知道这枚通讯器是否独属于副官,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苍芙亦没有多言,拆下另一枚扣上耳骨。
又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后撤。
陆惟生捏着通讯器,抿紧嘴唇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里,他也作出了退守的选择——
操控影狩刨出在精神领域里制造出涟漪的“石子”,并将其一掌拍碎,“石子”碎屑四散在无尽的意识里,影狩满意地喷出一声响鼻,原地旋转两圈后就地卧好,继续闭眼沉睡。
他朝甲板舱走出两步,背对苍芙道:“不管是药品还是徐璈,我和虞衡就可以搞定,不需要麻烦你。”
仿佛在刺激下开启了某种自我防卫模式,语气冷得吓人。
听起来像是要划清界限。
苍芙站在主控台前,检查仪表数据,转动旋钮、拨开或者关闭信号灯,打开光屏确认航线,忙过一阵后,向即将跨出浮游艇的陆惟生送去回应。
“陆队。”
陆惟生的脸被升降杆遮挡住,嗓音卷入内舱时被夜风镀上一层更为深重的寒意。
“什么事?”
“刚才都是开玩笑的,还请陆队不要介意。”
“放心,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