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芙正在扣裤子纽扣的手一顿，听陆惟生这么说，尴尬地笑了一声：
“哦……是吗？”
陆惟生圈在她胳膊上的手指紧了紧，从高处斜睨着她一瞬间绷住的脊背，装作不经意地继续闲聊，“之前在天台上哭成那样，也是因为他？”
“……”
话题微妙。
苍芙拒绝正面回应，她挣开陆惟生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靠在衣柜，用轻松调笑的口吻道：“我说陆队，你赶我走的理由该不会是觉得我太过沉溺于感情？”
“……”
陆惟生看了眼被挣开的手，没有接话，有点引诱她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苍芙想了想，继续道：“如果真是因为这件事，你大可以放心，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提到他。”
陆惟生抱起胳膊，淡淡挑眉，“我倒也没有这么不近人情。”
“没有说你不近人情，人死不能复生，再难过也没有用，我选择接受这个事实。”
苍芙耸了耸肩，口吻有一丝云淡风轻的味道。
相较于稀有的混血狼犬种来说，纯血高智种人类堪称薄情典范，他们似乎总是很擅长放下和遗忘。
而在狼犬种的世界里，爱人的亡故却几乎等同于他们生命的终结。
基因是如此地不公平。
说话时，苍芙调用精神力，将自己包裹成一枚密不透风的茧。
陆惟生凭借影狩强大的嗅觉，却没能从她平静的侧脸上嗅出半点悲伤。
仿佛那晚悲伤哭泣的是另一个人，冷漠到无懈可击。
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陆惟生脑海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没有基因锁的存在、又或者他继续放任这种不该生出的心思肆意蔓延下去，自己最终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决定当断则断。
男子将嗓音里的凉意藏得很好，听起来只比方才严肃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态度浮现出来——
在这之前，他迂回地又试探了一次：“所以，你确实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吗？”
“不记得。”
苍芙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不愿去回想当时的失态，只想迅速将这一话题揭过去，说完便只盯着床头柜上叠放整齐的训练指导手册——
这本手册是陆惟生亲自编写的，由于其训练效果太好，在阿斯翠亚星系陆战部队里一度被奉为圣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苍芙想留在Gasoline，于是率先作出退让，嘴角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走上前去对着陆惟生的胸口轻轻擂上一拳，故作轻松道：
“陆队，既然我们都是宣誓效忠于各自部队之人，那你应该清楚，在我们的世界里，感情是从来不能越过任务的，我为我两次失态感到……”
“你不需要再道歉，从现在开始计时，请你于三小时内抵达希尔德星系第四十七区中转站，搭乘最近一班飞艇返回时空管理局。”
陆惟生挥开她落在半空的手，强势打断。
笑容僵在苍芙的脸上。
她抬眸看着陆惟生，男子漂亮的瞳色一如既往地璀璨，如同幽深绿湖。
但里面没有半点她熟悉的温柔，也许是被注视得太久，他微微眯眸，脸色愈发冷峻，像是端着最后一丝客气在与她周旋。
「苍芙，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奇迹的。」
余老的话振聋发聩。
苍芙终于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
她应该去做眼下更为重要的事情——
强化训练，研究更尖端的防护设备，继续完成“光途”黑三角歼灭舰内测，然后，在星系与星系之间的超大型战役里活下去。
想通了这些，苍芙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一改散漫的姿态，挺直了腰背，表情看起来和陆惟生如出一辙。
“既然如此，为了不耽误到中转站报到的时间，我就先离开了，这段时间承蒙陆队照顾，写往时空管理局的函件烦请尽快，毕竟……我停留在少校军衔也有好几年了，是时候荣获一次晋升。”
陆惟生垂落在腿侧的手指发凉。
看着苍芙推门出去，他最终还是迈开步子跟上去，“我送你去基地门口。”
苍芙用眼神制止了他。
“陆队还是尽快收拾行李吧，争取今天就率领Gasoline迁移至禅机城，苏鹤兰和秦赵光担心你成为第二个徐璈，对你的防备只会多不会少，后面烦心事还多着呢，当然，我相信陆队完全有本事借禅机城崛起……祝你万事顺利，有机会再见。”
“砰——”
门在眼前关上。
关门的响动不轻不重，客气又礼貌。
想通了一切的苍芙摒除杂念，脚步轻快地蹦下楼梯，穿过走廊，正准备去越野车里取背包，却被诊疗室里探出头的陶染喊住。
“苍芙。”
“陶染姐。”
“陆队给我发消息，让我替你补一针疏导剂。”
“我有紧急任务，现在就要走，不然你给我两支疏导剂带在路上怎么样？”
“这样啊……”
“拜托啦，紧急任务迟到了会完蛋。”
“可以是可以，但我记得你好像对肌肉注射比较抗拒。”
“疼的时候就不会抗拒了。”
苍芙振振有词，陶染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去已经打包好的纸盒子里拆出两支疏导剂，用记号笔在上面仔细标注了用量刻度，递到苍芙手里，还想叮嘱些什么，后者已经一溜烟跑了。
利索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负伤人士。
几分钟后，基地外传来机动车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
陆惟生靠着窗户，手指机械地擦拭枪支，眼神透过窗帘间狭窄的缝隙，落在苍芙离去的背影。
她背着抢眼的黑晶极光长管巨炮，一只简单的黑色双肩包绑在后座，黑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穿过一望无际的风蚀荒原，消失在被日光照成金红一线的地平面。
出场来得突然。
走时也是干脆利落。
倒是和她的性格相称。
陆惟生沉默地将枪支别在腰间，俯身抬起沉重的纸箱子，用脚推开门，走下楼梯。
迎面遇到着急忙慌跑过来的虞衡。
“成天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陆惟生脚步不停，硬生生将虞衡的脚步逼停。
后者不得不背靠墙壁，将空间让出来给男子通过。
“陆队，我刚才看到苍芙背着行李和长管炮，骑着机车走了，是Gasoline有额外的任务需要她去执行吗？”
“她回时空管理局了。”
陆惟生像是丝毫不在意苍芙的离开，眉头拧着，仿佛只是嫌弃虞衡挡路。
“什么？？怎么这么突然？？那、那她还会回来吗？”
“不会。”
虞衡追着男子的步伐，一路跟到白日里也采光不佳的走廊。
被少有几道光线拉长的影子曲折地贴合了灰扑扑的墙面，陆惟生将纸箱子摞在走廊里。
只消一个眼神，食堂里两名闲聊的队员便乖乖靠过来，喊了声“陆队”后，就开始撸袖子干活。
男子面无表情地转身，屈指在敞开的诊疗室大门上叩了叩。
将正在清理垃圾的陶染吓了一跳。
“陆队？”
“刚才苍芙来补过疏导剂了吗？”
陶染抽出一张纸巾擦手，摇了摇头，“没有。”
陆惟生脸色狠狠一沉，“没有？”
陶染心底咯噔一声，连忙解释道：“她说有比较着急的任务，我就拆了两支药剂给她，用量刻度替她标好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句话翻译过来，便是苍芙离开得毫无留恋。
陆惟生抚上腰间配枪，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心情委实算不得好。
在他的监督下，Gasoline整支队伍都被充分调动，没有人敢偷懒，以最快的速度清空了这处驻扎了三个月有余的临时基地。
临近下午四点，收尾完成。
一辆重型卡车配备两辆武装越野的配置下，车队浩浩荡荡自废弃的建筑群里鱼贯而出。
陆惟生单独驾驶一辆重型武装越野落在最后。
上一名使用这辆车的队员显然没有好好清理车厢，鼻翼间涌动着浸润了鲜血的皮革味道，置物筐里有一盒皱巴巴的纸烟，一看就是附近星际商人从附近村镇上淘来的、用来凑单用的便宜货。
辛辣呛口，但拿来提神醒脑再好不过。
陆惟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
但直到车队陆陆续续驶出几十米远，也没有将烟点燃。
「壮大自己，保护好他们。」
苍芙的话冷不丁在耳畔响起，陆惟生叼着烟的力道忽然一松，差点从嘴里掉下来。
“呵。”
男子轻嘲般笑了一声，将烟取下来，扔进置物筐。
按亮光屏，以绝对的保护者姿态巡视Gasoline车队的行进方向以及周边状况。
随后轰响油门，朝着与苍芙离开的方向截然相反的、另一道蒸腾着无尽热浪的地平线驶去。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