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把这盘磁带寄给了老吴,附言:“声音会认路,别怕断电。”
老吴收到赵卫国寄来的磁带,将其接入静音亭备用播放链,设为“雷雨模式”触发源。
陈伯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要变天了……”
某夜大风,陈伯未能赶到静音亭。
凌晨两点, 静音亭亭子里的声音时而激昂,时而舒缓……狂风怒号,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撕扯着甘肃民乐县的静谧。
陈伯望着这鬼天气,心里咯噔一下,这老骨头,怕是熬不过这夜了,静音亭,今晚只能靠它自己了。
凌晨两点,老吴家的老式收音机“吱啦”一声,猝不及防地亮了。
刺啦啦的电流声后,一段极轻的敲击声传来——不是熟悉的三下,而是短促的三声后,一声悠长的回响,赫然是当年秦峰亲自敲定的启动信号!
老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睡意全无,这特么见鬼了!
他抄起家伙(一把扳手),直奔静音亭。
亭子黑黢黢的,主机没联网,电表也没转,太阳能板却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边缘还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
像是谁用利器暴力拆卸过,又像是……某种爪子挠出来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村里人就炸锅了。
静音亭铁架子旁边,多了几道深深的扫帚划痕,像是有人半夜在这儿“行为艺术”。
陈伯依旧是那个陈伯,扫地,擦拭,举起胳膊,“咚、咚、咚”,三下敲击,静音亭又开始嗡嗡作响,仿佛昨夜的狂风暴雨只是一个幻觉。
谁敲的?
没人问,问就是“祖宗显灵”。
只是,从那天起,铁架子上原本就密密麻麻的凹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
新的,旧的,深的,浅的……像是某种神秘的“代码”,被无形的手,刻在了这沉默的铁疙瘩上。
老吴望着陈伯离去的背影,狠狠地抽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圈白雾:“这风,邪性的很。”
老吴站在静音亭里,一股子霉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他狠狠地吸了口气,心说这味道,像极了时间。
亭子里的本地存储早就爆满了,按照规定,他得把那些旧文件格式化,给新来的“声音”腾地方。
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那些被系统标记为“无效循环”的音频,真的没用吗?
他把那些音频一段段翻出来,戴上那副老花镜,仔仔细细地听。
听着听着,他发现,每一段音频,都有那么一丝丝的差别。
那是敲击者的手劲儿,节奏,甚至心情,都在那敲击声里留下了痕迹。
那是独一无二的“声纹指纹”啊!
“删?删个屁!”老吴啐了一口,心说这玩意儿比金子还珍贵!
他没敢声张,偷偷摸摸地把那些音频导出来,用赵卫国寄来的旧胶片录音带,一盘一盘地做物理备份。
他用颤巍巍的手,在每一盘磁带上写下编号:“三月十七,左手颤”、“暴雨夜,两下连击”……这些带子,他没敢藏在灶灰里,怕潮。
他找来一根麻绳,把它们一盘盘挂在自家屋檐下,让它们随着风,自由自在地晾晒。
阳光晒干了潮气,也晒出了岁月的味道。
另一边,在省城电视台,林小满正对着一堆策划案发愁。
自从被调到这个冷门文化栏目,她就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冰窟窿的企鹅,浑身不得劲儿。
领导下了死命令,让她“做点有用的”。
“有用?啥叫有用?”林小满翻了个白眼,突然灵机一动。
她偷偷地把一期节目做成了无声直播,镜头对准了图书馆里一本旧书,书页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cdR。
直播的标题也很简单粗暴:《今天谁在听?》。
直播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无人问津,点击量惨淡得让人想哭。
但林小满却发现,后台有七个Ip地址,一直在反复刷新页面,最长的停留时间居然有三个小时!
“沉默的观众,才是真正的听众。”林小满截图发了条朋友圈,配上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老吴正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眯着眼睛看着屋檐下随风摇曳的磁带,突然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林小满的朋友圈。
他点开图片,仔细地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自家屋檐下的那些磁带,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缺了几颗牙的牙床。
“这丫头,有点意思。”老吴嘀咕着,起身又拿出一盘磁带,挂在了屋檐下。
省非遗评审委员会,周晓芸正襟危坐,听着台上的人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们的“数字非遗云平台”项目。
提案方声称,他们可以用AI识别所有民间音律,并自动归类。
“如果一段声音的意义,只存在于敲它的人的手感里,你们怎么量化?”周晓芸突然发问,声音不大,但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阵阵涟漪。
全场一片沉默。
那些专家,教授,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散会后,周晓芸疲惫地回到办公室,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民乐县静音亭听到的那段“无法归档”的音频。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调出了那段音频,戴上耳机,循环播放起来。
一遍,两遍,三遍……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突然,她听见背景中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咳嗽声。
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刻骨铭心,和她父亲晚年卧床时一模一样!
周晓芸猛地摘下耳机,双手颤抖着捂住嘴巴,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没有保存那段音频,也没有上报。
她只是默默地把那份AI提案,投了反对票。
夜幕降临,陈伯像往常一样,拿着扫帚来到静音亭。
他扫着地,突然发现铁架上的那些凹点,被白天的一场雨水冲淡了不少。
“这可不行。”陈伯嘟囔着,转身回家拿来了手电筒和焊枪。
他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在那些断裂的地方,重新刻下几个更深的点。
“别用电,危险!”老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焦急地喊道。
陈伯摇了摇头,固执地说:“老周走前说,记不住就刻下来。”
老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他。
他四下看了看,突然眼睛一亮,从地上捡起几块废旧的金属片。
“来,我帮你。”老吴说着,和陈伯一起,用那些废旧金属片,拼凑出一个可以拆卸的“节奏标尺”,固定在铁架的侧面。
那是一把没有数字的尺子,但只要摸着那些刻度,就能敲出大致正确的节奏。
从此以后,哪怕是新人来扫地,也能摸着刻度,敲出大致对的节奏。
凌晨两点,月亮躲进了云层,甘肃民乐县一片漆黑。
静音亭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陈伯站在亭子前,举起胳膊,对着铁架,“咚、咚、咚”,敲了三下。
静音亭嗡嗡作响,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呼唤。
“这节奏,总算是稳住了。”老吴站在陈伯身后,望着那把没有数字的尺子,喃喃自语道。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远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老吴,你说,这玩意儿,到底能响多久?”
老吴狠狠地抽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圈白雾,烟雾在夜空中弥散,看不清方向。
“谁知道呢……”老吴那句带着西北风味的回答,像颗石子投进了陈伯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与此同时,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赵卫国,脸色蜡黄,拖着病体总算回到了县城。
路过县档案馆时,一股焦糊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他皱着眉头看过去,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一个大铁桶,往里头猛塞东西,火苗子蹿得老高。
“烧啥呢这是?”赵卫国心里犯嘀咕,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只见火光冲天,纸灰翻飞。
突然,一页纸从火堆里挣脱出来,打着旋儿,飘飘荡荡地飞向空中。
赵卫国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正是他当初为了应付检查,搞的那些“非遗申报材料”的灰烬复印件!
“呵,烧得干净。”赵卫国自嘲一笑,心头五味杂陈。
他没去捡那张“死而复生”的废纸,只是默默地掏出烟盒,捻碎了最后一根烟,掺着纸灰,扬进了风里。
当晚,夜黑风高。
老吴正准备睡觉,突然“啪”的一声,像是啥东西掉了。
他起身一看,一盘挂在屋檐下的磁带被风吹落,摔在了地上。
老吴捡起磁带,也没多想,就塞进了那台老旧的录音机里。
“滋啦滋啦……”一阵电流声过后,磁带开始播放。
传来的不是什么民歌小调,而是“吱嘎吱嘎”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用锉刀打磨铁器。
紧接着,一个稚嫩的童声传来,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灶台自己会唱歌,咕嘟咕嘟冒热气……”
老吴愣住了,这声音,是陈伯在静音亭刻铁架的声音,还有远处姚小波孙女唱的儿歌!
他连忙查看录音机的播放记录,系统日志显示,播放请求来源:空。
“邪门了……”老吴嘀咕着,抬头看向屋檐下剩下的那些磁带,又看了看窗外呼啸的夜风,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是风带着灰,回来续上了火。
陈伯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报废通知,而他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