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平侯夫人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江太医乃是淑妃心腹,淑妃虽表面待你与大郎一视同仁,然那已是陈年旧事了。自打那位殿下与淑妃结为同盟,淑妃亲自引荐予你父兄之日起,其心便已然偏颇。”
“更甚者,大郎与那位私交日笃,甚至玩闹起来称兄道弟。偏生你素来心高气傲,待人接物总端着架子,言语间更流露出对其出身的不屑,态度冷淡疏离。这般情形下,淑妃对你怕是愈发不满了。”
杨二郎嘴角微撇,从鼻间轻哼一声,小声嘟囔道:“什么那位、那位的。”
“不就是那个阴险虚伪的恒王吗?”
“姑母和父亲当真是看走了眼,竟会选这么个货色扶持。就恒王那副德行,便是有十个庆平侯府撑腰,怕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说实在的,他是真的有些理解不了父亲的想法。
庆平侯府原本已是鲜花着锦,盛极一时,有爵位傍身,宫中更有圣眷不衰的淑妃娘娘与最得帝心的六公主撑持。这般煊赫门第,本可安稳延续杨家荣光,却偏要涉足夺嫡之争,妄图火中取栗,就不怕难逃倾覆之祸吗?
只能说,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庆平侯夫人横了杨二郎一眼:“储位之争,谨慎为上,小心祸从口出。”
“闲话休提,说正事要紧。”
“若非淑妃娘娘暗中授意,借江太医十个胆子,也不敢行这欺上瞒下之事。”
杨二郎一怔,随即脱口而出:“母亲此言是说,姑母欲取我性命?”
“因为我与大哥相争,还是因为我不愿择恒王而效忠?”
庆平侯夫人眉心微蹙,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这两个缘由,无论如何也不该让淑妃撕破脸面,对二郎赶尽杀绝才是。
“此事尚有蹊跷,容我再细细思量。”
偏方是漱玉寻的,更暗中请经验丰富的老郎中专程过目。老大夫细审后指出,方中几味主药确有独到之功,且全方配伍得当,绝无伤身之弊。
而且,二郎的隐疾,瞒得极好。
那些看诊的大夫,个个都是精心打点过的,既喂饱了银钱,又掐住了命门,嘴巴比铁铸的还严实。
至于汤药……
每一碗汤药都是漱玉亲自熬煮的,从没有假手于下人。
漱玉是她的娘家侄女儿,她挑来养在身边多年,手把手地培养与二郎有青梅竹马之谊,按理说绝无背叛她和二郎的道理。
她想不通,二郎死了,对漱玉有何好处?
然,细想之下,漱玉的反应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这回,对二郎用不用汤药一事,显出十二分的着紧。
还有……
淑妃能封江太医的口,手却不可能伸的这么长,把她为二郎准备的大夫们通通收买。
定是合谋。
不止一人想让二郎死。
她身为庆平侯府的当家主母,掌家理事数十载,却始终被蒙在鼓里,对真相浑然不觉,竟还自以为是地强令二郎日日服用那碗汤药。
差点儿……
差点儿害死了她的亲生儿子。
庆平侯夫人面上血色骤然褪尽,一张脸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后背窜上一股寒意,似有冰水自顶门浇下,冻得她齿关发颤。
可一想到多的是人想杀她的儿子,那股寒意转瞬又化作熊熊怒火,在五脏六腑间横冲直撞,激得她指尖发麻,恨不能立时冲将出去,一把攥住漱玉的衣襟,照着那张脸狠狠掴上几个巴掌,非要问个明白。
她亲手养大的侄女,到底投靠了何方神圣!
“我儿到底挡了何人的路,碍了何人的眼?”庆平侯夫人咬牙切齿。
淑妃?
漱玉?
还是大郎?
大郎终于还是容不下二郎了吗?
而漱玉就这样将这么多朝夕相处的情分抛却,投靠了大郎?
庆平侯夫人心头一颤,连想都不敢想,侯爷在这桩勾当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母亲……”杨二郎小声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挡了我自己儿子的路?”
庆平侯夫人:“何意?”
杨二郎:“就去父留子那一套。”
“这些年来,母亲一门心思要为我谋夺世子之位。倘若我突然暴毙,母亲在悲痛之余,定会倾尽全力保全我的妻儿。”
庆平侯夫人眸光倏然一亮,复又黯淡下来,轻叹道:“漱玉或许在我面前藏了拙。我虽不清楚她真正的手段与心智,却深知她的能耐。”
“但要说她能一手遮天,瞒得滴水不漏,仅凭她自己终究是差了些火候。”
杨二郎忽地倾身向前,凑近了脑袋,压低声音道:“母亲,儿子听闻沈家三姑娘之事颇为蹊跷。那突染恶疾,药石无医之说,是不是是另有隐情?”
庆平侯夫人一惊,指尖微微一颤:“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你面前妄议这些陈年旧事?”
旋即,又叹息一声道:“逝者已矣,沈三坟头青草都该有三尺高了,还提这些作甚?”
杨二郎:“母亲!”
“大理寺少卿已经在亲自督办彻查此案了,您瞒着我还有何用!”
“母亲,周岁宴当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庆平侯夫人的面色逐渐凝固:“此事,你父亲严禁府中任何人提及,我亦无从知晓其中隐情。你素来知道,我与你大哥母子情分淡薄,对他的妻子沈氏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至于沈氏的妹妹,我根本没有见过几面。”
“我只记得,当年的周岁宴后,大郎日思夜想盼来的嫡子,不幸夭折了,大郎和沈氏形容憔悴了一些时日,时至今日,大郎膝下仍无儿子。”
“沈三姑娘那姑娘暴毙的消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却也不曾细究。只听说后来配了阴婚,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杨二郎目光灼灼,凝视着庆平侯夫人游移不定的双眸:“母亲当真对其中隐情一无所知?”
“您身为庆平侯府当家主母,纵使不喜大哥,也不会对周岁宴这等大事全然不闻不问?宾客盈门之际,母亲可未曾称病回避。”
“宾客名册、仆役调度,哪一样能逃过母亲的法眼?若当日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母亲又怎会毫不知情?”
“母亲有没有想过,这桩旧事,才是有人要我性命的根源?”
“否则,时机怎会如此凑巧。”
……
永宁侯府。
听梧远。
夜深人静,裴桑枝本是在等着胡嬷嬷前来,不曾想先等来了更意料之外的人。
周姨娘。